29. 我是你们的姨父(第3/8页)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知道你并没有聪明到能够明白我技巧中的奥秘。”他说,“你在说谎,因为你怕我。尽管如此,你还是从头开始说说我的风格。”

“你的笔似乎脱离你的控制,依照自己的意志,选择正确的线条。你笔下的图画既不写实也不轻浮!当你画一个拥挤的场景时,通过人物的眼神和他们的位置,使得文字意义中的张力幻化成为一声优美永恒的呢喃。我一遍又一遍地看你的图画,就为了倾听那一声呢喃。每一次,我都愉快地发现它的意义又改变了。该怎么说呢,我会重新细读你的图画,这样一来,就能把里面一层层的意义堆叠起来,显现出的深度甚至远超越欧洲大师的透视法。”

“呣,说得很好。别管欧洲的大师。再往下说。”

“你的线条的确华丽又有力,观赏者反而宁可相信你所画的而不是真实的物品。这样,正如你能用你的才能使最虔诚的信徒放弃信仰一样,也能用一幅画来引导最不知悔改的不信教者走向安拉之道。”

“确实,可是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赞美。接着说。”

“没有一个细密画家比你更懂得颜料的浓度和它们的秘诀。最光亮、最鲜活、最纯正的色彩都是你调配的。”

“好的。还有呢?”

“你知道你是继贝赫扎德和米尔·赛义德·阿里[1]之后最伟大的画家。”

“是的,我很清楚这一点。既然你知道,却为什么还要和那庸才中的庸才黑先生一起合作书本,而不是和我?”

“首先,他的工作并不需要细密画家的技巧。”我说,“其次,和你不同,他不是杀人凶手。”

他对我甜甜地笑了笑,因为我也是马上就带着一种宽松的心情对他笑了。我感觉以这种态度,用风格这一话题或许能逃离这场噩梦。借着我所提起的这个主题,我们开始愉快地讨论起他手里的青铜蒙古墨水瓶,不像父亲与儿子,而像两个阅历丰富的好奇老人。我们谈论着青铜的重量、墨水瓶的对称、瓶颈的深度、旧书法芦杆笔的长度,以及红墨水的神秘,他还站在我面前轻轻摇晃墨水瓶,以感觉墨水的浓稠度……我们谈到,如果不是蒙古人从中国大师那儿学来了红颜料的秘密并把它引进呼罗珊、布哈拉和赫拉特,我们在伊斯坦布尔就绝对制作不出这种颜料。我们聊着,时间的浓稠度似乎也像颜料一样在变化着,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在我心底的一角,仍在疑惑着为什么还没有人回来。真希望他放下那只沉重的墨水瓶。

带着我们平常工作时的轻松态度,他问我:“等你的书完成后,那些见到我作品的人会赞赏我的技巧吗?”

“如果我们可以,真主保佑,没有阻碍地完成这本书,当然,苏丹陛下会这么拿起来看一看,首先检查我们是否在适当的地方用了足够的金箔。接着,他会凝神观看自己的肖像,好像在阅读有关自己个性的故事。和所有的苏丹一样,他会崇拜于他自己,而不是我们精美的绘画。再者,如果他花时间欣赏我们辛勤劳苦、牺牲视力、融合了来自东方和西方的灵感创造出的壮丽景象,那就更好了。你也知道,如果没有奇迹出现,他就会把书本锁进他的宝库,甚至不会问是谁画的边框,是谁镀的颜色,是谁画了这个人或那匹马。而我们也将如所有技艺精湛的工匠一样,继续回去作画,只希望有一天会有奇迹降临。”

我们静默了一会儿,仿佛都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这种奇迹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他问,“我们画了那么多的画,眼睛都快瞎了,但这些画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得到赏识?人们什么时候才会给予我,给予我们,应得的爱戴?”

“永远也不会!”

“为什么?”

“人们永远也不会给你所想要的,”我说,“将来,人们对你的赏识还会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