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第2/3页)


  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雨蝉先是被惊到,看着他们相拥而哭。然后,她渐渐心里的感觉变得复杂,像光阴一样班驳。她的丈夫当着她的面抱住别的女人,而那女人也紧紧抱住他,她是难过且羞辱的,可她竟然找不到一点纯粹的恨意,无法刚猛无忌地去恨他们两个,无法把他们当作奸夫淫妇那样去恨。一点快感也没有,她明白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亦没有办法截然就离开。她心中对他有太深的爱意,爱意牵绊住她的离意。冯紫英,从十三岁皇家的一次围猎中见过他跨马扬弓,万人当中独占螯头,从皇帝手中接过玉如意,回头对自己轻轻一笑起,她对他的爱恋就种下,像树的年轮一样年年扩大增加。

  她是纳兰家的女儿,多少人翘首以待。曾经庆幸于自己躲过入宫待选,不必如家中女长辈一样成为皇帝嫔妃,如果一旦入了宫,对他的感情就要全部放下了,她不愿意,要豁出命去博一博,苦心让自己得了伤寒,缠绵病榻差点死去。

  烛影摇红,她想着他不能来看她,那么入梦也好。无法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任何人,母亲怪她不爱惜自己,父亲怪她错过入宫的机会,他已经打点的差不多,只要她入宫,立刻就是由嫔做起。她默默承担住这一切的指责,只因他留在她心中的甜蜜可以抵过这一切苦涩。

  有一天他终于来了,她想起他不喜艳色,忙忙支持着叫人把房里的帐子和垫子统统换过,而他竟是不来的,只在前厅陪着父母长辈说话,派人带话来问了一下。她回复了来人,倒在床上暗笑自己蠢,虽说满人女子不似汉族女子那么小家子气,但一个大男人也没有就直接入闺房探病的理。彼此都已成年。

  渐渐好起来,听人说他去别家提亲,心里一凉,几乎又要病过去,过不了多久却听母亲开始絮叨,说她的婚事,许给冯家,意意思思里总有些不愿意。倒是父亲做主同意了。她欢欢喜喜嫁过去,两年夫妻和顺,怎知他与她的好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

  他说的是啊!原来你没有嫁给我也是好的,原来也是好的。她是取得与他共同生活的钥匙,打开房间,可是他不走进去。她一个人留在空空如是的房间里,所谓得到原是未得到。

  她不禁自问,若当初没有嫁给他,只记得年少时的轻薄一笑。日后欢宴华堂重见,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留一线惘然怕还好些。

  她听他对惜春恳求:"你不要出家。"见惜春不语又道:"那好,我去找个园子我为你建庵堂,你不想见别人就不见。只要你别离开我。"

  雨蝉笑起来,对另一个人,他肯这样屈膝相求,低至心甘情愿,但对于她,他始终只是冷淡。即使她现在摔门而去,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冷淡未必就不是一种高高在上。我对你不够在乎,你来也好去也好,悉听尊便。她突然明白了,她对冯紫英是爱情,所以短暂易逝。而冯紫英对惜春已不是爱情。他已不爱慕,而是需要。相应的,他并不需要她。这就是情感的唯一一性,人与人之间需索的规则是这样简单残酷。

  "紫英。"惜春将头枕在他肩上道:"我想起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有人给我一张纸,纸上谶语:-堪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当时看了惊心莫名,只觉得烫手,恨不得撕粉碎,现在才知是前生已定,我们所行的事,所遇着的人,生老病死,似我梦中那场湿雾,看上去懵昧不清,其实都自有玄机。"

  "别说这个!我不听"冯紫英焦躁叫道:"惜儿,我求你跟我回去,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其他的事我去担当。我已经错过一次,我不想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