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4/12页)

窗外一片静谧,与她丈夫所选择的世界恰成对比。

她没拉窗帘,也没开灯。她已着装准备待客,她母亲一定会这么说。她穿着蓝色的两件式毛衣站在窗前已一小时,等待车子,等待门铃,等待丈夫的钥匙在锁孔轻轻转动。此刻在她心中,等待的是马格纳斯与杰克·布拉德福的不公平竞赛,看看谁能先得到她的接待。初秋的白雪仍覆盖着山顶,一轮满月高挂,在房里映出一条条黑白相问的光影。沿着大街的一幢幢优雅别墅,外交官笙歌夜舞的灯火正逐一熄灭。米尔霍夫部长夫人为裁军谈判筹办了一场有四件式乐团伴奏的舞会。玛丽应该到场的。冯·雷曼夫妇为布拉格的老友办了一场自助餐宴,先生太太都欢迎,而且不排座次。她应该去的,他俩都该去,在餐后狂饮威土忌与苏打水,还有马格纳斯的伏特加。然后放唱片,翩然起舞直到现在,甚至更晚——长袖善舞的外交官皮姆夫妇,这么受欢迎——如同马格纳斯在华盛顿担任情报站副主任时那般悠游自在,一切都如此完美。当马格纳斯乐此不疲地讲笑话,打探消息,交新朋友时,玛丽便为他煎培根和蛋。此时正是维也纳的旺季,整年沉默低调的人开始兴奋地谈论圣诞节与歌剧,莽言愚行纷纷出笼,就像旧衣出清。

但这一切都已是千古往事。这一切到了上周三便已不复存在。此刻惟一要紧的是,马格纳斯应该开着那辆停放在机场的“大都会”轿车回来,在大门口击败杰克·布拉德福。

电话响了。床边。他睡的那一侧。别跑,你这白痴,你会跌倒的。别太慢,否则他会挂断。

马格纳斯,亲爱的,噢,亲爱的上帝保佑是你,你只是一时迷乱,现在已好多了。我甚至不会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会再怀疑你。她拿起话筒,但不知为何,竟无法安稳落坐在堆起的被褥上,重重一跌,她另一手抓起便条纸和铅笔,以备有电话号码要记,或是地址、时间、指示。她没脱口叫出“马格纳斯?”因为那会透露她为他担忧。

她没说“哈啰”,因为她无法相信自己的声音能保持平静。她用德文说出他们的电话号码,这样马格纳斯就会知道是她,听见她一切正常,安然无恙,没生他的气,所有的事都完好如初。不大惊小怪,没有问题,我就在这里,一如既往,等候你归来。

“是我。”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但那不是我。那是杰克·布拉德福。

“没有一点消息,我猜?”布拉德福用军人嘹亮、自信的英文问道。

“没有任何消息。你在哪里?”

“大约半小时就会到,我会尽量快一点。等我,好吗?”

火,她猛然想起。天哪,火!她急忙冲向楼下,不再能辨别大小灾难的轻重缓急。她让女佣外出过夜,却忘了把客厅的炉火养在灰中(将灰铺在火上,让火慢慢燃烧,不致熄灭)。火一定已经熄了。但并没有。火焰熊熊燃烧,只需要再加一根柴火,让清晨时分不致冰冷如葬礼。

她放进一根柴,然后在房间里绕来绕去,四处拾掇整理——花,烟灰缸,杰克的威士忌托盘——让她之外的一切都完美无缺,因为她的内在,连一丝一毫的完美都称不上。她点一根烟,愤愤地咬着,没吸进肺里就吐出来。接着,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这才是她下楼的首要目的。毕竟,如果我们现在还在跳舞,我一定会喝上好几杯的。

玛丽的英国气质,和马格纳斯一样,明显得不容错认。金发碧眼,脸型刚毅。坦白率直。

她对人讲话,特别是对外国人,有一种略带滑稽的卑屈,那是遗传自母亲的特质。玛丽的生活里记录了一桩又一桩的死亡。她的祖父死于帕斯尚坦尔(Passchendaele,位于比利时,1917年7月的帕斯坦尚尔之战堪称第一次世界大战最惨烈的战役之一),不久之前,她的弟弟山姆死于贝尔法斯特(Belfast,北爱尔兰首府。刚Dorset,英格兰南部一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玛丽一直觉得把山姆的吉普车炸成碎片的炸弹,也炸死了她的灵魂,但结果因心碎而死的却是她父亲,而不是玛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