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探望(第3/5页)

纪及笑了:“你别误解我的意思。我不会蠢到这样的地步:请求谁来保护。我尤其不想让一个老人保护我们。他年纪大了,本来就忍受不了那么多的颠簸。”

“那为什么还要来这儿呢?”

“不知道。我只想看看老人——我好像有什么放心不下。总觉得他是这座城市的一种象征——就像天空要有星星一样,这座城市里要有他。我有时睡不着,特别想去看看他。哪怕只到他跟前坐一小会儿也好——”

我只得同意。我知道,有时候我们的确需要那种无言的激励。我们会从他们银白的毛发和清瘦的脸膛、那双由于衰老而变得深陷的眼睛中,得到一种奇怪的力量。

我们终于往前走去了。

秦老晚上不可能外出。他上了年纪以后,至多是在小院里活动一下,伺弄一下花木。一些很重要的会议他都不参加了,但即便如此,他在这座城市的声望还是日益增长。

我们在熟悉的绿色小门前按响了电铃。一会儿院里就响起脚步声,他的女儿来给我们开门了……我们进门时,她伸着手,好像要说什么。她的两手全是面粉。

这一次她没有大声通报。我们直接走进去。

老人对一切突然的造访都习惯和坦然了。他仍然坐在那个藤椅上,膝盖上伏着那只可爱的黑白花猫。花猫好像与秦老一样习惯了来访者,眯着眼睛,可爱的下颔压在两只胖胖的前爪上,听到声音连眼都不睁。秦老把脸缓缓转过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是我们两个,目光稍微振作了一点,点点头。

我们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一位老学者就该这样。不过秦老的身体非常好,头脑清晰,说起话来底气很足——虽然他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注意节省力气,说话尽可能压低音量。我们坐下来。主人没有问什么。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客人的主动叙述,包含对主人所表达的景仰之情。可是这一次我和纪及没有说话,因为我们只想在他面前坐一会儿。

秦老抚摸着花猫,偶尔抬头看看我们。后来他终于有点迷惑了,抚摸小猫的手陡然停住,问一句:

“你们两个要做什么?”

我看看纪及。纪及说:“秦老,我们……我们只想来看看您。”

秦老重新抚摸起花猫。他在思索。后来又问:“就为了看看我吗?”

“秦老,是的,我们想念您。我们只想在这儿坐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走……”

谁知老人听了立刻把花猫从膝盖推到地板上,正襟危坐,目光锐利地盯了我们一眼:

“真是这样吗?”

我有点发慌,看看纪及。纪及站起来:

“秦老,是的,我们路过这儿,就进来了……”

秦老也站起来。他在室内踱了几步,又去寻椅子旁的拐杖。他用拐杖敲着地板走了两圈,又坐在藤椅上,这才开口:“你们说谎了,年轻人!”

我的心揪了一下。

“你们不是想我了,而是遇到了麻烦。是不是这样?”

我和纪及都没有回答。我在想:也许是的。

“很遗憾,我不能向你们提供任何支持和帮助。因为你们脱离了原则和……违背了唯物辩证法的精神、实践的观点、物质是第一性的观点!你们违背了这些!任何时候都要牢记基本的原则,任何探索、哪怕是最大胆的探索,都不能离开这样的一种理论指导和科学精神!有人认为年轻人各种各样的工作都应当受到鼓励,错了。我从不这样认为。我认为任何人的工作,是否应该受到鼓励,就是要看是否有益于我们的事业向前发展。不负责任,甚至发展到结帮拉派,搞一些不正当的东西,目无领导目无纪律,影射抵毁以及……更不是一个学者所应该做的!对这样的年轻人,我想提出的只有两个字:批评!因为严厉的批评也是爱护……这样,他们也许才不至于滑到危险的边缘,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