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替事实(第3/10页)

艾达画完后不久,鲁比就牵着马向坡上走来,马背上一边三个,搭着六大袋鼓鼓囊囊的卷心菜。比公平交易的数量多出两袋,鲁比还没骄傲到要拒绝艾斯科慷慨的冲动。艾达迎上前去,鲁比走到她跟前站住,伸手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你的,她说,我顺便去了磨坊。她语气中表露出一种坚定不移的看法:任何不是通过声音面对面传递的信息,都很可能不地道。信封脏得像干活戴的旧手套,油乎乎、皱巴巴的,在投递过程中曾经弄湿过,留下一片起皱的水渍。上面没有回信地址,但艾达认识写着自己名字的字体。她把信揣进口袋,不想在鲁比的监视下阅读。

她们一起将麻袋卸到熏房旁边,趁鲁比牵马回棚的工夫,艾达也给她准备出一盘与自己刚才差不多的午饭。鲁比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说着卷心菜的许多做法,在艾达听来其实没有几种——腌卷心菜、炒卷心菜、炖卷心菜、菜肉卷、卷心菜沙拉。等鲁比吃完,她们就开始处理卷心菜。一袋子留起来,等星相回转到合适的时候做泡菜,不然就可能在坛子里烂掉。其他的埋起来留冬天吃。这活儿对艾达来说又古怪又烦人:在熏房后面挖出个像墓穴一样的坑,垫上干草,把卷心菜堆到里面,再盖上更多的干草,然后填土,培出一个土堆。鲁比在土堆上立了一块木板作为标志,用锹头砸牢,看着就像块墓碑。

——行了,鲁比说,这就省了我们一月的时候在雪地上到处找了。

艾达却想:那可真是够惨的,在隆冬腊月一个阴云满天的下午——狂风呼啸,光秃秃的树木在摇颤,地面上盖着一层灰色旧雪,已经结成硬壳——出来挖开那个坟坑,只是为了一颗卷心菜。

天色向晚的时候,两人坐在石头台阶上,艾达在鲁比身后,坐得比她高一阶。鲁比枕艾达的小腿和膝盖,好像它们是椅背的横撑。她们看着太阳西沉,约拿斯岭蓝色的阴影跨过小溪,覆盖了草地。一群家燕在空中没头没脑地乱飞。艾达用一柄英国产的猪鬃发刷轻轻梳着鲁比的黑发,直梳得光滑齐整,像崭新的枪管一样闪闪发亮。她的手指在鲁比头发里穿过,把它分成七份,每一份都沉甸甸的,充满弹性。艾达将它们一缕缕分开搭在鲁比肩上,仔细地看着。

艾达和鲁比正在比赛编头发。这是艾达的主意,她见鲁比有时心不在焉地将拉尔夫的尾毛编出复杂的花样,由此产生了这个念头。鲁比会站在拉尔夫身后,心里想着别的事情,眼神一片迷茫,手指头毫不费力地从它长长的尾毛中一下下穿过。这似乎可以帮助她思考。拉尔夫则昏昏欲睡,它站在那里,跷握一只后蹄,眼皮不停地眨动。但之后它走动的时候后肢总是略微瑟缩着,神态紧张而又尴尬,直到她们中的谁去把它的尾巴解开,用刷子刷好。

鲁比在编马尾巴的时候,心神迷茫沉醉得让人欣羡。艾达想像着她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强强地在乡间游荡。她给一匹孤单的耕地老马的尾巴编辫子,是出于接近温暖生命的渴望,以一种既亲密又遥远的方式,不是直接去触摸生命的本体,而是抚弄从生命中延伸出来的、美丽但没有血液的部分。这样想着,艾达便建议她们比一比,看谁能将对方的头发编出最复杂、美丽或古怪的花样。这样比赛会更有意思,因为谁都不晓得自己的头发被编成什么样,只知道自己给对方是怎么编的,要等回到房间后,用两面镜子前后对照,才能看见自己的后脑勺。谁输了就包下晚上所有的活儿,赢的人则坐在门廊的摇椅上,看着天空慢慢变黑,数着天上出现的一颗颗星星。

艾达的头发已经编好。鲁比弄了好一阵,连拉带拽,艾达两鬓的头发都给紧紧地扯到后面,连眼角都感觉得到。她伸手到脑后去摸,却被鲁比打开,不让她事先知道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