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7页)

二老爷素常爱和胡贡爷斗心计,这一回却不能斗,二老爷正派哩!顾全大局哩!二老爷要全力支援胡贡爷,使任何人都说不出二老爷一个“不”字!其实,对这个问题,二老爷早就明白了,并不是今天才明白的。大华公司的井架一竖,二老爷就清楚了:他日后的对手,不再是胡贡爷,而是那个以大井架为标志的大华公司了!果不其然,大华公司一来,便把这场土地原有的秩序打乱了,乡民们不再种地了,婊子、妓院也全冒出来了,好好一个田家铺被搞得乌烟瘴气!二老爷恨呵,恨得直咬牙,连喘气都觉着不畅快——那明净的天空中竟出现了滚滚黑烟,半空中飞舞的烟尘竟时常要落到二老爷眼睛里来!不过,二老爷也承认,他不懂得办矿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办矿还会引起这么严重的脏气爆炸,若是早知道办矿会把千把号人埋到地底下,二老爷早在办矿之初就会挺身而出,发动一场战争了!在这一点上,二老爷是十分后悔,十分愧疚的,自觉着很对不起田家铺的百姓们!

五月二十一日的灾难发生之后,二老爷才明白无误地认识到,办矿是一件愚蠢而又可恶的事,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桩危害整个人类的大祸事!二老爷进而想到,田家铺人目前所进行的这场战争,实际上具有挽救整个人类的伟大意义,后世的人们将会对这场由矿难而酿发的战争作出公道的评价……

在这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昏暗的天空中隐隐传来一阵阵压抑已久的雷声,又过了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儿劈劈啪啪砸了下来……

这一日,二老爷的食欲不振,晚饭只吃了半个蒸馍一碗汤,这倒还不算啥,更使二老爷沮丧的是,那半边肿胀的脸一直未能消下来,二老爷没有办法,也只得扛着这副变了形的面孔和窑工代表们见面了。

天傍黑的时候,公司大门口的枪声才停了下来。小兔子妈从三大娘家的灶屋里钻了出来。她取下包在头上的干手巾,擦了擦落满锅灰的脸子,又抓起葫芦瓢舀了一碗水“咕噜、咕噜”喝了一通,尔后,顺着东井胡同向分界街上走。她在三大娘的灶屋里为矿内窑工烙煎饼的时候,矿门口的枪声一直没断过,她听着实在是胆战心惊,她真怕大兵们会一下子攻破矿门,把矿区占了,把大井封了。她知道,只要大井一封,她的小兔子就更没指望了。待到枪声一停,她便再也耐不住了,她把那沾满糊汁的竹劈子递给烧火的三大娘,说是要到矿门口去看一下。

三大娘没拦她。

三大娘这时看见了挨家挨户取煎饼的大洋马,当下便对大洋马讲了,大洋马放下煎饼筐子就去追她。

已经晚了,小兔子妈已走到了靠近公司大门口的分界街上。

公司大门附近的酒馆、茶馆、饭铺,全让攻矿的大兵们给占了,小兔子妈在分界街上一露头,就被一个大胡子瞄上了。那家伙攥着盒子炮蹲在田六麻子的茶棚里,一见小兔子妈踏上街面,立即挥着盒子炮喊:

“大嫂,别上街,危险!”

小兔子妈一怔,在街上站住了。

“过来!大嫂,快过来!”

小兔子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便转身走了几步,顺着田六麻子的茶棚走到了东井胡同的胡同口上。在胡同口上,她站住了,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向公司大门口瞅,大门口怪静的,既听不到枪声、也看不到人影,大门口的门楼上飘着一面红色的三角旗。这说明大门并没被大兵们攻破,她的心安定了一些。

她准备转身回去。

偏在这时,伴着一阵雷鸣电闪,大雨落了下来,她只在胡同口上走了几步,便躲进了斜对着田六麻子茶棚的一家鞋铺里。

鞋铺里没有人,这一家子显然在战斗打响前便逃到别处去了,破木门原是锁上的,后来,大约是被那些大兵们砸开了。屋子里乱得很,四处摔着破鞋帮、烂鞋底,小兔子妈一进屋,便闻着了一股血腥味,她有点怕,没敢往屋里走,也没敢往屋里细看,一转身,退到了门口的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