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7页)

旅长大人也开始喝茶,喝得很文雅,喝茶时,他已把指挥刀解了下来,斜放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旅长大人喝茶时像个真正的、有教养的绅士,一手轻托着描金的细瓷茶盅,一手捏着茶盅盖上的瓷疙瘩,那手上的无名指和小手指便高高翘起。他用茶盅盖不停地撩动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时不时地呷上一口。

在旅长大人开口之前,没人敢说话,这使得旅长大人有了几分得意,他对控制田家铺局势、施加自己的影响有了一些信心。开赴田家铺之前,他心里有些发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场严重的灾难、如何制止这即将爆发的民变——自光绪三十三年他接受清廷改编,当上巡防队管带以来,这类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委实没有处理这类事情的经验。

张贵新也是穷苦人出身,下过小窑,贩过私盐,光绪三十年被朝廷逼得无路可走,率着一帮贩盐的弟兄揭竿而起,捣毁了宁阳县厘卡,上山当了土匪,专事杀富济贫。闹腾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就拥有了近二百匹好马,上百条快枪,竟然打败了官兵们的三次清剿,迫使官军不得不对他进行招安,给了他一个管带的名分。自那开始,他吃上了军粮。闹到民国,他混上了少将的官衔,坐上宁阳镇守使的交椅。

张贵新在宁阳境内是大名鼎鼎的,不论是贩私盐、当土匪时,还是做管带、当旅长时,他的威风都使人闻之丧胆。从光绪三十年到民国九年这段时间,宁阳历史几乎是他一手制造的。宁阳境内的一切骚乱、变动,均与他有密切关系;揭竿而起之后,他三次攻破宁阳县城,掳走大量肉票;接受了官兵改编,他又拒不移防,坚持留守宁阳,当了宁阳巡防营管带;由土匪而官兵,害得当地绅耆名流无不叫苦连天。宣统二年,宁阳绅耆三十八人联名上书省抚宪衙门,要求“立诛张逆,以靖地方”;抚宪衙门不敢贸然生事,只派员巡查了一番,便不了了之。却不料,这位“张逆”并不省事。一年之后,辛亥革命爆发,武昌起义,革命党派人联络,他又在一夜之间攻占县衙,宣布革命;借革命之机,将联名上书的三十八位绅耆一一抓捕,吊打了三日,最后,竟将一个商会会长活活打死了。

也就是从民国元年开始,他在宁阳建立了自己的绝对权威,没有他的应允,谁也别想在这块土地上办事。他拥有一支以拉杆子土匪为班底的强大武装,这支武装民国二年前后为三百余人,至民国四年已扩充到千余号人。他带着这支武装依附各路军阀南征北战,待到民国七年拉回宁阳时,已是一支装备齐全、挺有个模样的队伍了。回到宁阳后,他再也不愿离开了,他要积蓄力量,以宁阳为基地,逐渐扩充自己的地盘和实力,借以和各路军阀抗衡。他觉得凭自己的本事,弄个总长什么的当当是不算过分的。这年头,办什么事情都得有点胆量和气魄,他觉着他这两样都不缺,惟一缺少的便是实力和地盘。

当了宁阳镇守使、驻守宁阳之后,他开始整顿军纪,力求自己的军队能和宁阳民众保持和睦关系,提出了“不扰民、不损民、不害民”的三不主义。同时,他也竭力调整了和地方绅耆的关系,逢年过节,他时常到各大户人家走走,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的那种土匪形象。两年来,地面上倒也相对地平静了一些,各路占山为王的土匪,归附的归附、离境的离境,再没生出大的事端。宁阳民众对他以及他的军队,也颇有了一些亲善的意思,捐银纳粮从不违抗。这使得他的镇守使的交椅越坐越稳当了。

却不料,偏偏在这时,大华公司发生了瓦斯爆炸。一接到公司的告急电报,他就呆了,他马上意识到,如此严重的矿井灾难,势必要造成窑民暴乱,而一发生暴乱,他占据的这个地盘就不牢靠了,一些同样掌握着武装的别有用心的家伙就会借口弹压暴乱,闯进宁阳。这种危机不是不存在,和吴佩孚勾勾搭搭的李四麻子就近在身边,他窥视宁阳,已非一日;还有那个暗地里依附李四麻子的土匪张黑脸,也不是好东西。这帮家伙明里拥护北京政府,拥护徐世昌大总统,对权可倾国的段祺瑞毕恭毕敬;暗地里,巴不得北京政府立即垮台,巴不得把老段碎尸万段。更可惧的是,去年,曹锟、吴佩孚控制下的直、苏、鄂、赣和奉系控制下的东三省,正式组成了七省反皖联盟,前不久,河南督军赵倜竟也声称加入,这就是说,他所置身的这个宁阳县几乎是四面受敌;既有明敌,又有暗敌;搞得不好,他将输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