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黑暗(第2/5页)

母亲三年前死于癌症。我是独生女,很黏妈妈,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悲痛之中,高中也没能顺利毕业,比其他人又多待了一年。篮球部那些称我为学姐的学弟学妹们成了我的同级同学,因此“学姐”也成我的外号。到了毕业的时候,低年级和同年级的都叫着我“学姐”祝贺我毕业,真的让人很开心。那时,家里面母亲遗留下的那丝淡淡的轻柔气息已经完全消散,我也已经适应了粗心大意的父亲和随意任性的我两个人生活。母亲就这样从这个世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印象中的母亲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让我从小就担心她不能长寿。她从不直白自己的欲望,连大笑都很少,老像是对什么事灰了心。原本我以为她是受了个性不太活泼、老实巴交的父亲影响,后来,参加葬礼的她昔日的朋友告诉我,母亲生性如此,没有什么想要这样或者那样的强烈欲望,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被动接受。

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是一个寓居巴黎的名画家的情人,母亲是个私生女。据说外公一年之中有三个多月住在日本,外婆就是他这段时间的当地妻子。他们两人早已过世,我都不曾见过,偶尔听说有画展前去看时,我都不禁要“嗬!”一声。看着那幅主色调恰是我所喜欢的浅蓝色的画,我会感到很奇妙: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啊!展出的作品里也有外婆的肖像画,眼睛酷似母亲。我本想买下,怎奈上面标了天价。

外公步入年迈之境后竟突然陷入一场狂热的恋爱,他抛弃结发妻子还有外婆,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结了婚。发妻结局如何我不得而知,外婆可是因此而精神失常。失去一切的她当时有着怎样的无尽哀叹!

母亲只有在说起外婆的这段往事的时候,才会投入异样的热情。

无精打采的母亲总是让我担忧她会不会突然间消失,然而说起这些时,她却不知怎的显得格外坚强有力。

看看表,快下午三点了。

墓园里阳光正强烈,我再次缓步从贝隆夫人墓旁边走过,观看那里陈列着的各类献词,还有反射着太阳光的黑色花岗岩,之后来到一棵大树下,坐下稍事休息。阵阵微风拂过,吹干了我的汗水。为什么墓地里总会长有这种枝条低垂的大树呢?是为了抚慰死者,还是因为汲取了死者的力量才长得如此高大?

父亲大概还在挑选吉他吧。

好脾气的父亲,把古典吉他视为世间最爱的父亲。

听说父母新婚旅行时也是来的这里。那时候,父亲也买了把吉他。父亲说,他一把一把试弹,母亲侧耳倾听,耐心地陪他挑选。后来,母亲指着其中一把就是现在家里这把说,这就是你要的琴声。你妈妈她啊,就有这种超乎寻常的地方,就是这点把我完全迷住了……这是父亲一直津津乐道的甜美往事。

母亲跟父亲的关系基本上可以说是非常恩爱,只是在我看来,父亲有些奇怪。我了解祖父母,他们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看来那个怪癖是父亲独有的,我从小就这么想。

比如说,父亲过生日,母亲会一大早就开始忙活父亲爱吃的饭菜。父亲会说,一定早些回来,晚的话会打电话。我也会牵挂着这件事,社团活动一结束就赶紧回家。但是等到有一定判断力的年龄,我渐渐留意到,每逢那种日子,父亲一定是直到很晚才醉醺醺地回家,电话也不打一个,而母亲或我的生日时又另当别论,无论早退也好,甚至请病假也好,他总会待在家里。一到以父亲为中心的情况,像升职、自立门户,甚至是为因挚友意外身亡而消沉的他举行的慰问会,我们都在等他回家吃饭,他却总是避开。要是叫上亲戚或客人来,情形就更严重,结局每每变成没有父亲在场的聚餐,客人走后才见到喝得酩酊大醉的他被人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