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第2/5页)

病房里,荧光灯照射下的那两个永远无法相互谅解的女人……

这是常常出现在我想象中的一幕,冰冷而又凄凉。

站在母亲的角度,她一定是想向我吐吐苦水,希望我自己认清道理,不要跟外婆那么亲近吧。现在,我可以笑对这一切了,然而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外婆也好,母亲也好,所有相关人物的一切行径都显得那么残酷不近人情,让人抑郁。唉,可能这就是遗传吧。

我不知道外婆给母亲造成的心灵创伤有多深,只是每当谈起这个话题,母亲总是怒气冲冲的。半开玩笑时也好,回忆往事时也好,我想她是真的从心底里记恨外婆吧。

“不要紧,你不会死的!你外婆把自己的死期也算错了呢。”

笑着说这话的母亲眼睛眯成了初三的月牙,那副残忍的表情让我感到恐惧。比起自己说不定会在久远的某一天死去,她们两个人更令我害怕。

我曾问过母亲:“外婆死的时候,有没有说算错了?”

“她才不会说呢。不过说实话,我看她自己的没算准,这才松了口气。一直为你担着心呢。要是她的准了,那以后你的也没准会被说中,想到这我就后怕。”

从一开始我就对这件事情不以为然,虽说心里难免有些疙瘩,但还是毫不理会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当然,暗示的力量是可怕的,但更令人恐惧的是外婆和母亲她们在运用这种力量时所表现出来的人类的那种沾沾自喜。我甚至想,与我的生死相比,母亲可能更希望外婆算错?她的那种争强好胜的心理可能要更强烈些?我所惧怕的从来都是人们内心的欲念,而不是来自于命运或自然界的威胁。

厕所边上有电话可以打国际长途,忽然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再想想还是算了吧,十二个小时的时差,那边正是半夜。

“而且,还不知道结果呢,没准今天待会儿就会死啊。”

我自言自语说完,不觉笑了起来。

之后,我又仔细看完遗址中的出土物品、头部留有手术痕迹的人骨、大小不等的干尸,然后走了出去。

馆内是阴暗、冷飕飕的灰色世界,空气中散发着霉味。一到外面,天高气爽,正面的台阶上洒满崭新的阳光,清新的风摇曳着路旁参天大树的绿叶,交错的树枝在沥青路面上留下一幅斑驳的画面。

我身后是没被容许湮没在自然界中而井井有条陈列出来的物品,我面前是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真实生存着的人、动物、植物。有散步的人们、狗、鸽子……这众多的生命被随意撒播在世间的每个角落。

我呆呆地凝望这种落差,片刻后离开了。

和丈夫约好在入住酒店的大堂碰面,现在已经有些晚了,我急急忙忙赶回酒店。

丈夫这个人有些与众不同。他的梦想是把纽扣式手风琴[2]一种阿根廷音乐中必不可少、但据说现在已无人制造的乐器带到日本,在日本制造,并培养演奏人才。他虽已年近五十,但可能由于童年时代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度过的,所以比一般五十多岁的日本人显得年轻,服装的品味与色彩搭配跟别人不尽相同,饮食习惯也很独特,像是一直生活在老外圈子里。他年幼时常被父母带去看探戈秀,完全被探戈的魅力所征服,把人生奉献给了探戈。我们家里墙上贴着皮亚佐拉[3]的海报,那些像是从电影中走出来的身材修长、容貌俊美、动作灵巧的探戈舞者也时常来我们家小住,就在我家公寓的那间日式房间里打地铺。托他的福,我也得以领略到许多有趣的异国风情。他人缘好又充满热情,所以从相当年轻时起就一直从事与探戈相关的各种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