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篇 厨子案 第一章 夬(第4/6页)

白揽子忙连声道谢,在酒肆门外看着施万走远,这才慌忙从独轮车上取过干粮袋,转身回去,店里老妇正在收拾他那桌碗碟。他忙叫止住,将吃剩的两截灌肠、几片白肉夹进干粮袋,这才出门推车往家赶去。

回去后,他取出那灌肠和白肉给爹娘吃,又将事情讲给了他爹。他爹听了先有些犹疑,他忙细解了一番,他爹渐渐笑起来:“若真能这般,便做不成官爷,在这乡里也能高昂起头、行走得开了。”

他们一直盼到秋天,施万来乡里查田籍、催秋税,果然唤上白揽子,让他推着独轮车,带了两只空麻袋,一家家去说。那些小农户虽有些担忧,却不敢违逆施万,都点头答应,一家拿出五厘田税给白揽子。一百多户,总共收了五十多贯钱,两只麻袋全都装满了。白揽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惊得手一直抖。施万跟着他回到家后,白揽子忙照说定的一成,数了五贯钱六百文出来,略一犹豫,添成了六贯整,交给了施万。

第二天,他换上学里那身白布襕衫,带着钱去县里。施万请了那三个税吏,一起去县里最好的那家清香楼,叫了两个唱曲的,吃耍了一场,花了三贯多钱。他又给每个税吏一人五贯钱。这路便凿通了。

回去后,白揽子雇了八辆牛车、八个农夫,挨家去要了税籍、收了税粮,运到县里。那几个税吏望见他,高声唤他过去,不须排队,便先收了他的,不但没有多加耗,反倒少收了些。少的这些,他候到天黑,又偷偷送还给几个税吏。

这样,除去运粮费用,他还剩二十多贯钱。他家那二十八亩地,辛苦一年,也剩不出这些钱。何况这只是秋税。

自那以后,他一年只忙两回,一回只忙几天,便已胜过中等人户。他听了父亲告诫,不欺那些穷户,偶尔反倒会替那些人减省一二,因而寻他兜揽田税的农户越来越多。几年后,连三槐王家的王豪都将自家那上百顷田税托付给了他。揽下这一大桩,他迅即成了头等大揽户,不再限于田税,县衙和买物料、乡里买卖田产牛羊,都来寻他。他家中的田早已佃出去,更添买了几百亩。他将家里那几间矮草屋翻造做大瓦房,扩出一个大院,雇了两个村妇照料他爹娘。乡民都开始唤他白大郎,他爹娘也成了太公太婆。

他仍不善言语,却再无拘谨怕惧。尤其成了大揽户后,那些税吏在他跟前也渐渐矮了下去。不过,他知道这些人瞧中的是他的钱,而非他的人。一旦生了仇隙,这些人立即会变作蛇蝎。多少富户,顷刻间便被他们敲轧得家败人亡,因而,他也从不敢自傲,面上尽力让这些人顺意。

别人瞧着他富顺安乐,他心里却藏了一分憾。在乡里,的确人人都敬让他。可去了县里,那大大小小的衙吏,得了他钱的还好,没得过钱的,个个都要设法作难使刁,更莫说那些为官的。在那些官人面前,他只如靴底的泥巴一般。这时,他才领会父亲当年深意,为人处世,钱还在其次,势位才最要紧。

于是,除了田税,他不再兜揽其他杂务。闲时只在家中,关门读书,想重新举业。却没想到,去年一桩小小的差事,竟将他卷进这等灾祸中。

去年开春,他正在家中读书,那个县学同学施万忽然来到他家,避开他父母,让他办件事,说是县衙里的公差,不能推拒,并叮嘱他莫要告诉任何人。他听了,虽有些纳闷,却也不是何等难事,只得答应。

第二天过午,他照施万所言,赶到了王豪家。王豪正在办桃花宴,他没让王家仆人惊动王豪,只说去后院寻表弟问件事,走侧边来到后头厨房那院子。站在院门外一瞧,他表弟郑十一正坐在厨房门前一只矮凳上出神。这个表弟小他三岁,生得极胖壮,自小不爱务农,跑去应天府酒楼后厨帮工,学了一套手艺,回到县里,成了清香楼名厨。两年前惹了一场人命官司,得王豪搭救,便做了他家私厨,人都唤他郑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