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篇 劣童案 第七章 小畜(第2/5页)

众人全都哄笑起来,王球在一旁一眼瞥见新妇那张脸,心顿时寒透。新妇却爬起来,竖着眉毛大骂:“囚囊货们,笑什么?!常日里你们王家欺负我姑姑孤儿寡母,瞅着这家里的田产,一个个贼筋歪骨、黑肠臭肚。如今我来了,叫你们好生尝尝我刘家的酸汤辣水!”众人被她骂得全都闭住嘴,惊张着眼。新妇却一把抓起盖头,重新蒙住头,一只手掀起巾角,露着眼看路,大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照礼,入了门,扶新妇进新房,到床边“坐富贵”,敬三盏酒“走送女客”。新婿则在中堂设榻,上头放置椅子,依次请媒人、姨妗、丈母“高坐”行礼,而后新婿入房,请新妇出。两家各出一根彩缎,绾成同心结,两人面对面牵巾,男倒行,到父祖牌位前参拜,而后新妇倒行,扶回新房。夫妻对拜过,才同坐床上,女向左,男向右。族人妇女将金钱彩果散掷床上“撒帐”,新婿新妇各剪下一绺头发,绾成一圈,与两家出的缎匹、钗子、木梳放一处“合髻”。

那新妇进了院门,站到堂屋前,竟伸手掀起盖头,环瞅众人,高声说:“我刘家不似你王家这等酸腐,摆这许多空文假礼来装样儿。你们若贪这几杯酒,赶紧吃了,各回自家去,好教我们娘母清静!”

两边亲族尽都惊住,女家羞,男家恼,皆说不出话来。唯有王球的继母坐在那张高椅上,不知何时吃了些酒,脸红眼赤,一直在乐。两家亲族互相望望,都没了主张,冷了半晌,各自垂头掉脸,纷纷转身走了。等众人走尽,那新妇腾腾几步,过去将院门砰地关上。王球的继母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握着酒盅,高声笑唤:“球儿,瑾儿,我们娘母来吃酒!”

一个继母,已经让王球这些年在亲族间始终抬不起头,如今又添了这样一个妻子,他越发没了出路。更叫他困苦的是,这婆媳两个常日里亲如母女,动起手来却视如仇敌。新妇性情虽暴直,做事却极勤快爽利,家里一切活计全都承揽下来,不肯让婆母和丈夫掺手。可她一旦来了脾性,天公地母都不认,又叫又骂,毫无遮拦,恼起来,酷好拿一根面杖子追打王球。继母万事都容她,却不许她打王球,见她动手,抓起藤条便去拦挡。新妇却丝毫不退,连这个婆母兼姑母都要打。两个妇人便噼噼啪啪一番恶战,各自被打得青了脸、肿了嘴,打不动时才住手。王球却只能躲在一边揪心观战,等战罢,再小心替她们敷药。

亲族们见那只母老虎有了这头母狮子来克,都瞧着偷乐,忍了二十来年的闷气总算舒解。见了王球,他们神色间也满是嘲意。王球早已惯习,只能当作不见。

唯有王理,为人最公道,从来不小视他,更不奚落嘲笑。因此,合族之中,他和王理最好。王理时常开解他:“谁人没些难处?这世间唯有亲人无可选择。你已尽了力,错便不在你。”每每在家挨了打,他便去寻王理。王理话不多,却句句入心。王球听了后,连痛都要轻释许多。他曾听人说,世间可识人无数,知心一个便已足。有王理这么一位知情达理的朋友,他的确已经知足,就如那些江海行船人,虽说风波千里,却始终有个小岛可以避风歇脚。

至于家中这一老一少两个妇人,王球其实也无多少怨言。虽然怒时会挨些打骂,可常日里,继母和妻子都极疼爱他,不许他去跟王理辛苦学做农活儿,每年备些羊酒作束脩,送给族中有学识的长辈,教他读些书。他断断续续读了许多年,也并没读出个什么来,考了几回县学,都没考中。继母和妻子却都不介意,继母说:“咱们家又不缺那几贯俸钱来糊口,即便考中得了官,还得受上司的腌臜气。”妻子说:“是呢,我好好一个丈夫,送出去叫他们那等腐臭人东支西使,呼来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