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根”祭(第4/5页)

电话那一端,二小沉默良久后,低声问:“二哥,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了?”

这一问,也将我问得不禁沉默了片刻。

“二哥,你要不管我,我活着就没什么指望了。”

二小的声音,悲悲切切。

我反问:“二小,缺不缺钱?”

二小说:“二哥我给你打电话不是要钱的意思。你寄来的钱,我还有两千多元没花。”

我说:“二小,听着。一名下岗工人的最高抚恤金,也不过三百多元。而且他们有子女,要供子女上学。你挣得确实少,但你毕竟已开始自食其力。这是你在社会上的起点。你应该坚持一个时期。如果你确实缺钱了,就打电话告诉二哥。但别一开口五万十万地要,那二哥给不起。二哥出一本内容全新的书,也不过才三万左右的稿费。但五千六千二哥是舍得寄给你的。而且,依二哥算来,当可使你过上半年。市郊租一间有家具的小房,不过二百元;一个人每月四百元生活费,也算可以了。所以,我再给你寄钱,半年内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你就不应该再开口向我言钱。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二小你一定要学会节俭地活着。你照顾大哥的一年多,二哥曾给你开的工资,你是怎么都花掉的呢?……”

那一天,我在电话里批评了二小。

最后我说:“我不愿你流落街头。但哪一天你真的陷入绝境,那也不要怕,有你二哥呢!”

二小在电话那端情绪乐观了。

他说:“二哥,这我就放心地活着了。”

后来大小来电话麻烦我,我关心地问起二小,他说二小在烧锅炉,一个月挣四五百了。

我说了那不是很累的活么?他是肺结核病人,怎么干得了呢?

大小说:现在取暖都改烧油了,不烧煤了,不累。但是责任大,要留心看仪器……

我心遂安。

……

又很久没有二小的消息了。

我想,他在社会上四处乞讨似的讨的只不过是一种能够生存下去的最低等的机会而已。最终恐怕还是觉得,陪伴一个老邻居家的患了三十余年精神病的大哥,依赖一个写小说的二哥提供住处和饭食,并每月给开七百元“工资”,对于他更是一种较好的活法。即使一辈子。即使我这位“二哥”曾明确告诉他,指望我给他娶个老婆成个家,是多么不现实的念头。

但我却不像他那么想。我一直很理性地认为,陪伴我的哥哥无论对于二小还是对于我的哥哥,都只能是一个时期内的事。当时二小瘦得可怜,身体状况看去比我的哥哥还差。倘我不做出那一种安排,他是活不了多久的。事实上他当时正是处于人生的绝境。

我希望他早有人生的另外一种出路,而我的哥哥的余生由我来负责。

我觉得他总算是找到了出路。

所以当大小在电话的那一端告诉我“二小走了”,我一时不能明白大小的话,以为二小不干那份烧锅炉的活,离开哈尔滨到外地谋另一种人生去了。

我竟有些生气,又说:“那活不是不累么?不是工资也不算低么?不是还有住处么?他跟你商议了么?你也同意他走了么?……”

我接连问过之后,大小在电话那端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

我断定大小也是同意了的,直想在电话里冲大小发火。

不料大小想快而快不了地回答:“二……二小……死……死了……我……我们刚……刚把他……火化……”

我一时握着话筒呆住。头也突然的不晕沉了。如同被医术很高的中医师,将一枚银针深深地捻入我足以使头脑清醒的穴位。它仿佛扎在我一根既敏感又脆弱的神经上了。那一根神经每使我对生死之真相陷于宿命的悲观。

大小的声音,听来平静。似乎在通知我一件纠缠了他很久也使他很累很无奈而原本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之事终于彻底结束,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