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蔡老黑出得信用社,不远处站着背梁,背梁是来打探消息的,他患有皮肤病,心越急越发痒,手在怀里咯啷咯啷地抓,间:“老黑,事情咋样?”蔡老黑倒感动了,说:“没事。”
背梁说:“没事了就好。你吃烧肠不,修子在家正做哩。”拿口吹指甲缝里的银屑。蔡老黑说:“背梁,我有个偏方治你那病哩!”背梁说:“是不是?啥偏方?”蔡老黑说:“这你知道了却不能再给别人说,让别人痒死去!”背梁说:“这我知道!”
蔡老黑说着勾了手指,背梁附上来,他小声说:“多挠一挠。”
背梁说:“还有哩?”蔡老黑说:“把手洗一洗,再挠!”哈哈笑起来。笑过了,却搂住了背梁,拍拍他的肩,然后扬长就走了。但蔡老黑没有直接回家,却一步一步往三十八亩地的葡萄园来。
葡萄园在镇后的一面斜坡上,从中间绕一条便道就可以到蝎子尾村,暮色苍茫里没有风,一架一架葡萄枝叶青绿,咕咕涌涌如波浪一般从高处而来,蟋蟀、蜘灿,开始在露水初潮中鸣叫。如果是不经意,这些虫鸣是听不到的,听到的只是镇上地板厂的电锯轰轰嗡嗡,谁家的狗在咬,一只在咬了,十只八只遥相呼应,有孩子在喊:“狗连蛋了,哟哟,狗连蛋了!”从园子西北角一路传过去了嬉闹、殴打和追赶声。但是,蔡老黑听到的是昆虫在叫,叫得细而碎,繁而密,在心里,在骨里,周天响彻。从两排葡萄架间走过去,犹如钻一个绿峡,手张开来也绿得像菜面,天上就落下一颗黄豆大的雨,砸在他的额角滑下去。蔡老黑以为是飞鸟拉屎,倒了八辈子霉了,看着干枯的地上,那雨粒落下了起了一股细烟,天怎么只下一颗雨呢?他走过了园子里那块平场子,正是通往蝎子尾村的便道,道旁的木庵子里,黑疙瘩似的坐着一个人。蔡老黑问:“谁?”黑疙瘩没有从庵子的草床上跳下来,只是说:“天上怎么再没个飞碟,让高老庄地震了去!”说话的是鹿茂,挪了挪身子,空出草床一半,让蔡老黑坐上来,说:“我去你家了,嫂子说你不在,我寻思你是在这里……穿得这么周正,去寻菊娃了?”
鹿茂和蔡老黑搭档已经是许多年了,蔡老黑种植了葡萄园,纳入了县酒厂的葡萄基地,每年收获葡萄交售给酒厂,鹿茂则办了纸箱厂,专门定点为酒厂提供装酒瓶的箱子。那时候,他们有钱,三天两头在饭馆里摆饭局,鹿茂的牙齿现在常痛,就是用牙签剔牙,牙缝越剔越大的。而酒厂不景气了,眼见着兵败如山倒,鹿茂首先脖项软了,见着蔡老黑就哭栖惶。蔡老黑爬上了草床,拿过了鹿茂身边的香烟,抽出一支来吸,一直把一支烟吸完了,没有说话。鹿茂是来诉冤枉的,见蔡老黑这般模样,倒不敢再说别的,问道:“和嫂子怄气了?”蔡老黑哼了一下,是笑不是笑是恨也不是恨,说:“我去信用社了一趟。”鹿茂说:“你还款了?”蔡老黑说:“我丢了人咧。”鹿茂说:“姓贺的侮辱了你?”蔡老黑说:“我拿了包老鼠药去的,要钱没有,要命我就死在他面前,我蔡老黑耍了无赖……”鹿茂说:“都是酒厂那一帮败家子坑了咱!他娘的没本事当什么厂长,郑厂长干得好好的,就无来由地把他换了,派来这个马厂长能干个屁!他在酒厂里胡弄他胡弄去,咱他娘的却倒霉了,纸箱厂投资那么大的,他娘的他不要纸箱一句话就不要了?!”蔡老黑说:“骂有什么用?我寻思得想个出路呢,把这园子毁了再种庄稼?葡萄刚刚挂果两年啊!洛北县也有个酒厂的,我让人去那儿联系,看能不能秋里给人家供货。”鹿茂说:“路那么远,熟果子运去踏砸不少哩。”蔡老黑说:“那总比全沤在这里强。你近日去县上再采采风,酒箱做不成了,看别的厂要不要货,譬如肥皂厂,粉笔厂……哎,听说粉笔厂的经理和吴镇长是同学……”鹿茂说:“我前十天就求过他了,他说他给问问回我的话,到现在没吭一声,他八成是忘了,他心沉得很,给啥要啥,前几天对咱多热惦,如今咱倒灶了他又和地板厂的钻得亲,地板厂有地板条送人哩,咱有啥呢?”蔡老黑用指头按住一个鼻孔用另一个鼻孔喷出一股鼻涕,又按住那个鼻孔用这个鼻孔喷出一股鼻涕,鹿茂等着他要骂出什么了,蔡老黑喷完鼻涕,又坐着没言传。鹿茂说:“你知道不,地板厂得了一个旱龟,三十六斤重的,送给吴镇长让补身子,太壶寺的和尚知道了,说要放生,吴镇长却孝敬县长去了,还带着苏红。”蔡老黑不耐烦了,说:“你管人家哩?吴镇长不办事,你直接去找粉笔厂呣!”鹿茂说:“我也为这事来和你拿主意的,你说直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