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纯真博物馆(第2/4页)

普鲁斯特喜欢并谈到过这个画家,因此我在巴黎的最后几天去了古斯塔夫·莫罗博物馆。我去那里既是为了芙颂的那些画,也是为了打发时间。我无法喜欢莫罗的那些古典风格、矫揉造作的历史画,但我喜欢他的博物馆。画家莫罗,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把他度过了人生大部分时间的家,变成了一个死后将展出上千幅绘画的博物馆。他把自己两层楼的画室和旁边的家变成了博物馆。当家成为博物馆时,它就变成了一个充满回忆的家,一个“感性”的博物馆,里面的每个物件都会因为富有含义而熠熠生辉。当我踩着嘎吱作响的地板,走在空无一人、所有门卫都在打瞌睡的博物馆的展厅里时,我沉浸在一种几乎能够被我称之为宗教的情感里。(在随后的二十年里,我又去这个博物馆参观了七次,每次我都感到了同样的敬畏。)

回到伊斯坦布尔后,我立刻去找了内希贝姑妈。我简短地跟她讲了去巴黎和参观博物馆的事情。坐下吃晚饭后不久,我立刻跟她说了脑子里的想法。

我轻松地对她说,就像一个久病的人笑对已经能够摆脱的老毛病那样带着微笑:“内希贝姑妈,你们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从这个家里拿走东西。现在我要拿走这个家,整栋楼。”

“怎么拿?”

“请您把整个这个家、这栋楼带着所有家具卖给我。”

“那我怎么办?”

我们半玩笑、半认真地讨论了这个问题。我说了一些动听的话,类似“为了纪念芙颂,我要在这个家里做一些事情”。我也谈到了内希贝姑妈独自一人在这个家里不会幸福的话题。我还说如果愿意,内希贝姑妈可以永远不离开这个家。内希贝姑妈听到“独自一人”后哭了一会儿。我告诉她,我在尼相塔什,在他们原来住的库于鲁·鲍斯坦街上为她找到了一套很好的单元房。

“在哪栋楼里?”她问。

一个月后,我在库于鲁·鲍斯坦街上最好的地方,在他们以前住的那套房子的前面一点(就在那个曾经对芙颂动手动脚的卑鄙·大叔杂货铺的正对面),为内希贝姑妈买下了一套大房子。内希贝姑妈则把楚库尔主麻的房子,连同一层和房子里面的所有家具给了我。那个为芙颂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朋友建议我去为家具做一个公证,我照办了。

内希贝姑妈一点也不着急搬去尼相塔什的新房子。在我的资助下,她像一个慢慢准备嫁妆的年轻姑娘那样为新家买家具,装电灯,但每次见我她都会笑着说,她永远无法离开楚库尔主麻的家。

她总是说:“凯末尔,我的儿子,我放不下这个家、我的回忆,我们怎么办?”

我就对她说:“那么,内希贝姑妈,我们就把这个家变成一个展示我们回忆的地方。”

因为我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因此我也更少见到她了。我不断去旅行,是因为我还不完全清楚该如何处理那个家、家具和芙颂的所有那些我甚至不忍心看的东西。

我对巴黎的第一次拜访,为我以后的旅行提供了经验。每到一个新城市,我都会先去一个早在伊斯坦布尔订好,靠近市中心、老的但舒适的酒店住下,随后我会根据事先从书籍、旅游指南上掌握的信息,像一个认真完成作业的好学生那样,不慌不忙、一个不落地去逛遍城市里的每一个重要博物馆。我去跳蚤市场、卖各种小玩意和摆设的小店、古玩店转悠,买下和我在凯斯金家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盐瓶、烟缸、开瓶器,或是一样我喜欢的东西。无论是在里约热内卢,还是在汉堡、巴库、东京,或是里斯本,无论我在哪里,到了晚饭的钟点,我都会去偏远的街区、后街走很长时间,我希望能够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到房子的里面,看见那些坐在电视机前吃饭的家庭。就像在芙颂他们家那样,我希望能够看见在厨房里做饭的母亲、孩子、父亲、年轻的已婚女人和让人失望的丈夫,甚至是爱上这家女孩的远房富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