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第2/4页)

与芙颂的相见,带走了一大部分持续了几个月的痛苦。在办公室工作时,因为不时发自内心地想到自己已经摆脱了爱情的病痛,我轻松了许多。当我在工作间隙检查自己时,我欣喜地发现心里已没有任何见她的欲望了。我不会再去楚库尔主麻的那栋破房子,那个淹没在雨水和烂泥里的老鼠窝。我之所以还在想这个问题,除了对芙颂的爱情,更多是因为对那一家人的愤怒。我对自己生气,因为我觉得对那个还是孩子的女婿感到愤怒是荒唐的,我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愤怒,因为为了这个爱情,我在痛苦中度过了整整一年。但这又不是一种真正的愤怒,因为我想让自己相信,我已经开始了一段全新的人生,我的爱情之痛已经结束,同时我也把这种崭新、强烈的情感看做是人生正在改变的一个证据。因此,我还决定去看望那些被我忽略的老朋友,去和他们一起玩乐,去出席各种宴请。(但我还是远离了麦赫麦特和扎伊姆一段时间,因为担心他们会重新点燃那些我想忘记的和芙颂、茜贝尔有关的记忆。)在夜晚的玩乐、宴请上喝了很多酒后,我会明白,心里的愤怒其实并不针对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和无聊,也不针对自己或是任何一个其他人,而是完全针对芙颂的。我会恐惧地感到,在脑海中那被抑制的角落,我一直在跟她打架。我会发现自己在偷偷地想,不能过上我过的这种多彩的生活,生活在一个被雨水浸泡的老鼠窝里是她自己的选择和错误,我不可能去认真对待一个用一段荒唐的婚姻来自杀的人。

父亲是一个大地主的开塞利人阿卜杜勒凯利姆,是我服兵役时的朋友,退役后他会在新年和节日里从家乡给我寄来贺卡,贺卡上都有他精心写下的花里胡哨的签名,我让他做了萨特沙特的开塞利分销商。因为感觉茜贝尔会觉得他“太土气”,因此最近几年他来伊斯坦布尔时我都没能太关照他。去芙颂家四天后,我把阿卜杜勒凯利姆带去了加拉齐饭店,尽管这是一家新开的饭店,但立刻就被上流社会接受了。仿佛是为了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我过的生活,让自己感觉良好,我跟他讲了那些坐在饭店里、有些专门过来和我们礼貌友好握手的富人的故事。但没过多久我发现,阿卜杜勒凯利姆感兴趣的不是这些故事中人性的方面,而是他并不熟悉的伊斯坦布尔有钱人的性生活和丑闻,他还逐个打听了婚前——甚至是订婚前——和人上床的姑娘们的情况,对此我觉得很扫兴。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晚饭快结束时,我产生了一种完全相反的奇怪冲动,我把自己的故事,我对芙颂的爱情,当做一个别人的故事讲给阿卜杜勒凯利姆听了。当我讲述上流社会的这个年轻富人对那个最终嫁给别人的“卖东西女孩”的爱情时,为了不让阿卜杜勒凯利姆怀疑故事里的“他”是我,我告诉他,远处桌上的一个年轻人就是“他”,我还指给他看了。

阿卜杜勒凯利姆说:“不管怎么样,放纵的女孩结婚了,这个可怜的家伙也就解脱了。”

我说:“其实我敬佩他为爱情冒的风险,据说他还为女孩取消了婚约……”

阿卜杜勒凯利姆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种温柔的理解表情,但随即他开始兴致勃勃地欣赏起烟草商希吉里先生、他的老婆和两个漂亮女儿慢慢走向门口的样子。他看也不看我地问道:“他们是谁?”希吉里先生的那个个子高高、皮肤黝黑的小女儿——名字大概叫奈斯丽夏赫——把头发染成了金色。我讨厌阿卜杜勒凯利姆看着他们时那半鄙视、半仰慕的眼神。

我说:“不早了,我们走吧。”

我结了账。走上马路直到分手,我们没再说什么。

我没往家走,却走向了塔克西姆。尽管我把耳坠还给了芙颂,但不是光明正大,而是我带着醉意忘在浴室里的。这对他们,对我都是难堪的。为了挽回我的面子,我该让他们感觉到这不是一个错误,而是我有意那么做的。然后我要向她道歉,我要带着确信此生将不再见她的轻松,笑着对芙颂说最后一声“再见”。芙颂也许会惊慌失措,因为当我走出门时,她将明白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我,而我,将会沉浸在那种就像一年来她让我感受到的沉默里。或者,我根本不说从此不再见面的话,但我会为她的余生好好祝福,那样她就会惊慌失措,因为她明白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