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面包(第4/7页)

杰克相信在这个地方,一切都会停止下来。至少杰克停止了,而且稍稍变得透明了。

尽管如此,一种不连续的记号似乎从人身上掏取着什么。皮特将此撤向周围的黑暗,就像撒出五彩缤纷的画片……杰克不觉之间也用自己的脚打起拍子。

皮特涂着眼影,一旦仰起脸来,眼白就闪现着火焰的光芒,犹如黑暗中一滴巨大的眼泪……不一会儿,一个腰缠豹子皮的男子,一只手握着蛮刀,一只手提着不住颤抖的白色的活鸡出现了。他就是戈基!

戈基汗淋淋的胸肌,在篝火的光焰里闪闪出现了。杰克只看到比周围的黑暗更加浓烈、闪着橘红色肌肉的光亮的黑暗。

“看,要动手啦,动手啦!”

周围的年轻人说道。戈基想证明什么呢?他那粗大的手臂,将活鸡摁在石头上,鸡在挣扎,白色的羽毛散落下来。它以梦幻的速度裹着火焰的气流高高升起,白色的羽毛飞上了天空!杰克很清楚,这是肉体苦闷时感情上的轻快的飞翔。

杰克不再看下去。砍下来的蛮刀发出巨大的声响过后,石头上再也听不到叫喊,看不到鲜血,鸡翻转着身子,身首两处。

皮特疯狂地抓起鸡头,在沙地上旋转。杰克现在总算理解了皮特的陶醉。皮特再次站起来时,他清楚地看到这位少年平平的胸脯上印着一条血痕。

恶谑中的死亡,这种丑化的死的结局,就连鸡头鸡身本身也一定难以理解。那双睁大的呆傻的眼睛,无疑充满着无限的疑问……然而,杰克没有看到。玩笑中的圣化。连着红色鸡冠的鸡头所得到的一时的光荣,在杰克毫无残酷性的冰冷的心灵中,印下了微微殷红的影像。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感到,什么也没有感到啊!”

皮特抓起白色的鸡头原地站起来,围着篝火转着圆圈跳舞。圆圈疯狂地展开,他只选那些看热闹的女人,将鸡头压在她们的脸上转动着。

一阵阵惊叫连环地响起来了。女人们的悲鸣怎么都那样一致?杰克想。其中,一种格外美丽、清澄,近乎悲剧的叫声升上星空,消失了。杰克从未听到过这个声音。这一声悲鸣,看来就是戈基那位“绝代佳人”的叫喊。

——杰克是个很会交际的人。

他在沙子和草丛里一直睡到早晨,被众多蚊虫叮咬。白天和大伙一块儿游泳,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回到东京的公寓,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公寓四叠半房间寂静得令人害怕。到了早晨为何还这般昏暗?想到这里他看看钟表,原来仍是当天晚上十一点。

开着窗户睡觉,还是没有一丝风,睡醒的身体像抹布一样浸满汗水。他打开电扇,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马尔多罗之歌》,趴在被窝里读起来。

他重读了自己最喜欢的马尔多罗和鲨鱼结婚的那一章。

“……那些迅速冲开海浪、浩浩荡荡游来的海里的怪物是什么?”

那是六条鲨鱼。

“……但是,在那水平线上泛起浪花的又是什么?”

那是一条巨大的雌鲨鱼,她不久就要做马尔多罗的新娘子了。

放在枕畔的闹钟,不顾电扇的鸣声,发出凝重的声音不停地走着时间。这是杰克生活中具有讽刺意味的装饰品,他从未将闹钟当做叫醒自己的工具。他的意识就像昼夜不停流动着的细水,他要在这种意识之中保护水晶般透明的自己,这是他长年以来每夜的习惯,闹钟将他的这种习惯不断喜剧化了。闹钟就是他的良友,就是他的桑丘·潘沙,这种廉价机械的声音是极好的慰藉,使他一切的持续变得更滑稽了。

闹钟,自己亲手做的煎鸡蛋,早已过期的月票……还有鲨鱼,不可缺少的鲨鱼。杰克努力回想着。

他心里回忆着昨夜那场要说多无聊就有多无聊的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