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旧案(第3/7页)

等病房里就剩下夫妻二人了,老婆突然抽泣了起来。

“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姚代鹏从靠枕上一边挪动身体一边说,瞬时间疼得龇牙咧嘴。

“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就不能照顾好自己,大晚上的跑荒郊野地去跟踪嫌疑人,万一真的出点儿啥事,你是不是想让我肚子里的儿子这辈子都没有爸爸?”

姚代鹏倒乐了:“你不是说是个闺女么?”

“你还有心和我耍贫嘴?”老婆瞪起了眼睛,“我告诉你啊,别再跟人家段新迎过不去了,第一他好歹救了你一命,第二咱们将心比心,换成你的孩子被人给坑了害了,你会怎么做?”

姚代鹏一愣,以前他从没想过这问题,一直觉得警察的孩子是不会受欺负的,可是在这个庞大的社会里,一个警察又算得什么……

“如果是我……”他想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比段新迎做得正确。”

“无所谓对错,你不是跟我讲过呼延云的那句话嘛,‘这个世界不应该存在这样一种法则——只许害人者害人,不许被害者反抗!’”老婆认真地说,“当然,前提是段新迎的女儿真是被于文洋害的。”

“你跟过去真是没什么变化……”姚代鹏嘀咕了一句,仰起头,望着病房那雪白的天花板上正方形的吸顶灯。很久,他低下头,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帮我拿来,我要给呼延云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还没等他说话,话筒的那一边倒是先传来了呼延云的声音“:老哥,我听说你出事了,本来想打电话问候,又怕打扰你休息,你还好不?”

一声“老哥”让姚代鹏心里一暖,想起昨天和呼延云分手时提起林香茗的事,不禁再次感慨,多亏自己被段新迎给救了,不然恐怕永远无法对呼延云表达内心的愧疚了,然而,他终归不是个擅长道歉的人,嚅嗫了两句,还是直入话题,把自己遇袭的事情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呼延云听得很认真,然而听完之后,他的要求竟是“你能不能把你和段新迎的对话再给我复述一遍,尽量一个字都不要错”。

姚代鹏凌晨虽然挨了一棍子,后来又在河水里泡了个澡,但脑袋瓜子竟一点也不糊涂,马上将自己和段新迎的对话又复述了一遍,然后说:“我们就是这么说的,要说一个字都不错,难,要说错两个字以上,也不容易。”

呼延云“嗯”了一声, 接着道:“也就是说,当你问段新迎,于文洋是否真的‘杀害’了他的女儿时,他的回答一直是‘害死’。”

姚代鹏想了想:“没错……这有什么区别吗?”

话筒里久久地沉默着,像是深不可测的一条涵洞,望过去是黑暗,迎过去是寒冷,走过去是黑暗中令人不寒而栗的往事。

“呼延,到底怎么了?”姚代鹏说。

呼延云说:“我约了于文洋见面,他马上就到。”

然后,呼延云挂上了电话。

他站在花园里中学的操场上,正是暑假期间,操场上没有别的人,只有他一个,于是当白花花的阳光照耀下来时,操场的正中央也只有他一道颀长的影子。

高中毕业已经十年了,他很少回来,此时此刻四下望去,记忆中的母校和现实中的学校,脑海深处和视觉影像,交织,重叠,冲突,模糊,仿佛是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同一道海滩,那些变化的、残存的和记不确切的,都幻化成了无数黄澄澄的细沙,而唯一凝固的,竟是十年来没有丝毫消解的伤感……

砖红色的教学楼不知何时贴上了俗不可耐的瓷砖,玻璃橱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宽敞的等离子屏幕,虽然放暑假了,依然一帧帧地播放着学生们在歌咏比赛和文化节上的照片,学生们的校服还是那么难看。四百米跑道由土地变成了橡胶的,西南墙根下的健身器材,早已斑驳不堪,绿色的双杠,蓝色的天梯,完全看不出最初的模样。石灰的主席台空空荡荡,上面的小领操员,如今又换了哪一张青涩的面庞?我的那棵每到夏天就在教室窗外吐出无限芬芳的合欢树呢?为什么看不到它的踪影?还有你,香茗,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兄弟,我何曾想到,居然你连和我一起重回校园悼念我们的学生时代,都不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