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女儿

腊月二十一的上午十点多钟,万明嫂子急匆匆地来找嫂子,说出事了。万明嫂子妹妹的九岁女儿,被邻居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给坏了。

前一天下午,奶奶和小孙女出去,看到邻居的那个老头,小孙女很害怕,不愿意往前走。奶奶把小孙女拉回家,盘问了一番,才知道这件事。万明嫂子问做助产士的嫂子能不能鉴定出来,治这个人的罪。

在比比画画说的时候,我看到街对面站着一老一少,一直往这边张望。嫂子没有资格作这样的鉴定。这种事情必须到穰县大医院的妇科去做才可以,也才有法律效用。我提出开车把她们送到穰县,帮她们找相关熟人。万明嫂子喜出望外,向那祖孙俩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奶奶拉着孙女,畏畏缩缩走过来。小女孩儿很艰难地向前挪动着,每走一步,嘴唇都抽动一下,很痛苦的样子。还没有上车,就拉着奶奶说要上厕所,她老想小便。一会儿,厕所里就传出小女孩儿的呻吟声。坐在车里,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奶奶那张脸,那是世界上所有的愁苦都集中在这里的一张脸。她的呼吸好似一直没有顺畅地进入过她的胃和胸腔,就吊在嘴巴和脖颈处,下不去,又出不来,哽在那里,极为痛苦的样子。

我们到穰县医院的妇产科,找到一位医生朋友,大致说了情况。朋友让小女孩儿把裤子脱下来,让奶奶抱着小女孩,她戴上手套,仔细地查看。女孩儿的会阴部已经红肿和糜烂,每触动一个地方,她就“啊啊”地叫着。朋友神色凝重,回头把奶奶批评了一通,又问小女孩小便是否疼痛,小女孩点点头。诊断完后,朋友说,小女孩儿会阴部严重撕裂,宫颈受伤,泌尿系统感染,已有合并症。她仔细地给小女孩儿清洗了一番,又涂上一些药。奶奶把小女孩儿的衣服穿上,让她坐起来。朋友开始问小女孩儿。

妹妹别着急,我问你话,你慢慢想,慢慢说。给我讲讲是咋回事,回头咱们把他关起来。

……那个人咋找你的?

他拿了一盒奶,还有糖,让我吃。

他碰你了没?

碰了,他用手抠我那儿。

用手抠你?

后来用身上的东西。他碰我六下,然后,他又把他裤子脱了,把我裤子也脱了,塞到我这里面。

流血了没有?

流了,我自己撕点纸擦擦。

纸呢?纸弄哪儿了?

扔茅坑里了。

他以前碰过你没有?

碰了。

他都是啥时候找你的?

以前是我奶奶晌午去上街了,我在院子里看门。大凳子在院子里搁着,我坐在凳子上看门,他又来了,他把我叫到屋里。

你为啥不给你奶说?你咋不骂他?

以前是我不敢告诉我奶奶。

为啥?……

怕你奶奶打你?

不是,我是怕我奶奶知道,我奶奶又要气。

你怕你奶奶气?

是哩。每回我哥哥惹她,我奶奶都不高兴。我不想叫奶奶伤心。

九岁的小女孩儿始终以缓慢、平板和迟钝的声音回答,这迟钝在小小的房间里回响,像钝刀在人的肉体上来回割,让人浑身哆嗦。愤怒逐渐滋生、涨大,充斥着胸膛和整个房屋。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在“通通”地跳,感觉到眼泪流到嘴角的咸味。九岁的小妹,她还不明白这样问话的残酷性,还不明白这件事对她作为一个女性生命的影响。但从她恐慌的、怯生生的眼神里,她已经明白,她犯错了。她不停地往奶奶身上靠,在说话时,也时时看着奶奶,仿佛在根据奶奶的神情来判断她的话会对奶奶产生什么影响。

奶奶僵硬地坐在那里,她一直流着眼泪,那花白头发重重地扣在她头上,压着细弱衰老的脖子。她身上的“气”似乎被抽走了,无法撑起她极瘦的身体。在听到小女孩儿那突然转折的话时,她拿手背使劲擦了一把眼泪,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让小女孩儿依住了她。奶奶先说起了她的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