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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每到下午五点半钟,我和光亮叔就到幼儿园去接放学的阳阳。我们在后面走,小阳阳在前面又蹦又跳,每到一个小巷路口,他就扭过来,等着我们,用骄傲的眼神看着我。我看着他,那孤单的小小身影,在长满青苔的潮湿小巷里,在异乡的昏暗中,闪动、跳跃,仿佛随时都要被某种力量吞噬。

我问光亮叔这万家窝子幼儿园有多少像阳阳这样的外地孩子,光亮叔“哈”了声,语气里有了得意:

我是个特例。你肯定不相信,这恁大的厂区,估计至少有两千对夫妻吧,只有阳阳一个孩子在这儿跟着俺俩上学。2000:1,你光亮叔也够牛的吧。这儿上班时间太长,早晨七点半上班,下午七点下班,活多了还要再往晚里加班。人家都没想到你还有这个事儿。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孩子的事儿。我就去找老板,我说我家孩子得在这儿上学,得跟着我们俩。娃儿在这上学,你丽婶不能上夜班,星期天也不能加班,娃儿放学时还得在工厂待一会儿。达到这个条件就在这儿干,达不到咱就不干。

一开始老板不同意,老板说,你这娃儿为啥不留屋里?人家别人都留在家里。我说,我妈年龄大了,照顾不了,你不叫我干算了。老板说,人家别人妈年龄不大,就你妈年龄大,那说不过去。老板一是不敢开这个头儿,怕其他工人都来找了,那不乱套了;另外也是怕出事。娃儿接到厂里,万一出个事,是谁的事,人家也担当不起。

我说,出事儿是我的,你不用管,但是我娃儿一定得在这儿跟着我。我说我已经丢一个娃儿,我不能再看不住这个娃儿。我去说好多次,去了我就不走,坐在他办公室。后来老板同意了。同意了不是他有同情心,“鬼子”根本没有同情心。他是想着我和你丽婶都是老工人,人又靠得住,这才同意的。阳阳去,他只让到门卫室去玩,怕有毒气,万一小孩儿出啥问题,他不想负责任。后来,也有咱们老乡来问我,你是咋弄成的,我就说这种情况。他们也去找老板,但是不行。新华他们前几年生了二小子,到三岁的时候,也想着弄来在这儿上个幼儿园。他们就是在家里嘟囔几句,吓得都不敢去找老板说。

阳阳天天到厂里,时间长了,老板也熟了,还挺高兴,掏个十块二十块给阳阳,说叫你爸你妈给你买个冰淇淋。有一回,掏二十块钱,说叫你爸给你买个烤鸭吃吃。阳阳一见我就说,我要买烤鸭,我说,好好,买烤鸭就买烤鸭。

别人说,娃儿在这儿,多麻烦啊!我说,给谁啊?我是谁也不能再给了,不放心。就是省事娃儿,也不行。你五奶奶肯定接受不了,她压力太大啊。要是再有个闪失,那都活不成了。

我就是命啊,我要是没出这个事儿,我肯定不在这儿。要是宝儿还活着,今年都二十一了,他是1991年农历十月十二生的,该说儿媳妇了。我很想得开,社会走到这儿了,人家有的连个娃儿都没有,咱黄焦泥嘴的,本来啥都没有,怕啥?社会走到这儿,只要有钱,就行。

说忘,那都是表人的。咋能忘了?一百年都忘不了。宝儿跟阳阳一样,白净,大眼。我还行,主要是你婶,她都有点迷了,我可不敢,我要是也那样,这家人都不得了。

那天晚上,他姑夫打电话。当时,是你哥一群人,他们把宝儿捞上来的。一打电话,我当时都难受得不行。丽一听电话,都软了,不会动了。我急哩把她抱到车上,赶紧拉回去。钱家立俊也在。最后我给家里打电话,说明天一早就坐车走。丽哭着说要见人,我说今晚上连明带夜把人处理了,别叫见。家里都说冷冻棺都拉来了。我说,不敢见,一见恐怕还要再出人命。五六月的天,一回家不让埋咋办?我都想了,别说丽不行,连我都不行了,我也要软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