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者(第2/5页)

我是下学以后才开始练字的,在家干活时,炕烟、下地,晚上回来都练。练字是因为无聊,是打发自己的空闲时间。我也不爱出去喝酒交际,觉得在家练练字、看看书,心里安静。天天练,来南阳后,除非特别忙,我也天天练。

过了春节以后,一直没干成啥,又开始卖服装,因为没本钱,只好代销别人的服装,先拿货,卖完再给人家钱。南阳火车站旁边有个大粪厂,大粪厂旁边有几间石棉瓦房,四处漏风,崖里和外面一样冷,我就住在那里面。早晨起来啥也舍不得吃,给邻居说,你见天帮我捎壶开水。那旁边有一个大茶炉,我早出晚归,跟不上提水。人家好心,就帮我提了。晚上回来我买俩馍,茶一泡就吃。

就这,也从来没想着回家,没有想着不行了回梁庄,想着来了就要扎根。

1988年4月20日,贤生哥把工艺厂青年商店承包了,我就去给贤生哥打工。生意很好做,贤生哥外向,我内向,他把工商城管照顾住,我能把商店的账管好,跑业务,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到了1990年,生意做得相当不错。我自己还写过日记,大致意思是,咱农村人到城市来了,城市人有的,咱农村人也有了,城市人没有的,咱也有了。很骄傲,很自豪,农村人自强自立,照样什么都有。那几年回家,开着三轮摩托,坐好几个人,一路开回去,舒心得很。

我是1990年结的婚,我跟着贤生哥干到1993年。1993年开始开三轮车,开了一年多,后来叫你嫂子开。1993年以后,有了孩子,想的多了。哥对我很好,但是经济上咱掌握不了,一个月只管吃管住,自己想发财也不行。分开时,我哥给我几千块钱。我心里有点不高兴,不过也没说出来。亲情当中,我绝对不从中捞一分钱,那几年,就问你贤生哥要过二十八块钱,邮到上海市书法学院,人家给寄资料,学书法。分开后,我就自己出去打工。1994年,一个朋友介绍的活儿,安装铝合金窗户,包工不包料,一平方米十块钱。干有一年,这个赚住钱了,一年赚了一万块钱,加上我哥给的钱,1995年4月盖的房子。盖房子花了两万多一点。

刚好一段,1998年厄运来了。我房子被小孩的舅抵押,贷了六万块钱,把房子抵了十多万。他做生意失败,还不了款,法院来执行,把我的房子封了,要拍卖,卖六万。房子卖了,我们一家住哪儿啊?我就在门口搭个塑料棚,住在棚子里,天天看着房子,谁要来,我是非拼命不可。娃儿跟着她妈住在舅家。后来,法院里面有一个人认识小孩的舅,就对我说,你拿来五万块钱,我把房产证给你。我又到处借钱,借了五万块钱,把房产证又拿了回来。

我们俩出去打工。我在南阳市基建公司,一天二十块钱。从早晨七点多到晚上七点多,中间就只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你嫂子出去刷油漆,啥出力活都干过。干了三年,省吃俭用,把钱还完。基本上都是满勤,一个月一千二百块钱,我俩也为此生气,但从来不吵。你嫂子是个好人,脾气好,人也好,你二叔得胃癌最后半年,几乎都是她一个人伺候的。后来,我的身体吃不消,在工地上干不成,胃也不好,最后发现血压高,不敢上工地,就不干了。

把啥罪都受了,身体也不行了,没办法了,开始正式学《易经》。

我一直对我1994年的记忆有些恍惚,我不敢确定那开三轮车的就是贤义。现在看来,那确实是他了。1994年,当梁庄在传说着贤生家神话的时候,贤生一家正处于分裂初期。姊妹们都到了南阳,最初大家一条心,能有口饭吃就可以,所以心甘情愿跟着大哥,也只能跟着大哥。随着年龄的增长,各自要成家,另立门户,这时,矛盾来了,原来忽略的金钱问题开始浮现出来。贤义、梅香、贤仁在哥哥家干活,到底应该不应该给钱?该给多少?贤义一家一直在贤生的房子里吃住,这又怎么算?没有大哥,贤仁能来南阳吗?他还能依靠谁?你不感激,反而想要些钱,是不是有点过分?这些是他们的大嫂要算的账。一笔糊涂账,谁都说不清。最终,也就以说不清的生气而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