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仁寨(第2/3页)

这就是德仁寨,二哥二嫂还有其他几位乡亲现在的居住点。他们搬到这里有一年多了。这几年西安城中村改造的力度越来越大,有相当一些村子完全被买断、开发,二哥他们只好频繁搬移,寻找新的城中村,新的居住地。看着这个破旧的地方,突然想起进村时那围墙给我的奇怪的不舒服感,我想到了一个词:隔离墙。我们在电影上见到的二战时期犹太人的隔离墙、美国黑人白人的隔离墙,都与那道墙有相似的气质。

德仁寨是西安灞桥区的一个村庄。说拆迁已经好几年了,但总是因各种原因没有动迁。本村居民早已搬出村庄,把房子租给如二哥这样的外来打工者。二哥居住的这条街,卖菜的、小吃店、五金店、移动通信店、手机店,所有做生意的都是外地人,就连那个稍大型的超市也是外地人开的。德仁寨,西安的老村庄,却几乎没有西安户籍的居民和原始村民。

二哥二嫂住在一栋斑驳的两层小楼里,上三下二的格局。下面一间租给了做移动通信生意的人;另外一间房连着客厅,租给做夜市小吃摊的夫妇俩。我们到的时候,这夫妇俩正坐在阴暗的房间门口忙着择菜、洗菜、切菜。

二楼三间房。二哥二嫂租了左边的一个大间,月租一百五十元;中间一间租给同是吴镇的另外一对年轻夫妇,面积稍小一点,月租一百元;右边是一个两间房的小套间,没有租出去。挨着二哥房间左边,是一个公用厕所。

二嫂也早早收工,正在房间门口切菜做饭。记忆中的二嫂又黑又瘦,但眉眼和脸庞很俊俏。利索、勤快、下力气,是梁庄著名的“干家子”之一。二嫂略有点发福,但回身招呼,说话倒茶,利索劲儿丝毫未减。房间约有十五平方米大小,地面是灰得发黑的老水泥地。进门左首是一张下面带橱的黝黑旧桌子,橱门已经掉了,能够看到里面的碗、筷子、炒锅、干面条、蒜头、作料等零散东西。桌面上放着一个木头案板,案板上放着一大块红白相间的五花猪肉。

往房间里面看,对面那堵墙一溜排着纸箱子、席子、包裹、破沙发、桌子和一张大床。大床上的苇席被陈年的汗渍浸得光滑发亮,四面都有补过的痕迹,靠墙堆着几床棉被。床的另一端也放着一堆纸箱子,一层层摞着,可以看到里面的衣服和杂物。房间的各个角落都纵横着绳子,上面搭着衣服、毛巾,挂着伞、帽子、塑料袋等。整个房间唯一有着固定家居意味的是那口厚重的、上着深色朱漆的木箱子。箱子四角用带有装饰的铁皮包着,前面正中部位印着红白相间的喜鹊和牡丹,颜色有些脱落,透着年深月远的喜庆。旁边一张废弃的电脑桌上摆着一尊财神像,前面堆着厚厚的香屑。

大家谈起梁庄,提到梁庄的很多人。万龙家女子结三次婚,又离婚了;光义老婆逼着儿子离婚,媳妇没了,生意也垮了,算是家破人亡;清明显摆,在西宁校油泵,前些日子来西安买车,非要住宾馆;韩家谁谁校油泵发大财等。二哥、二嫂、父亲两眼放光,大家都很兴奋,呈思考状、紧张状和幸福状。梁庄才是他们精神的中心,梁庄里的人和事闪闪发光。

吃完饭,我们去找住的地方。拖着行李,往街里面走,街上的各种小摊延伸到路的中间,使得本不宽敞的路显得更加拥挤。我看到二哥楼下的邻居在街的拐角处摆出了摊,一个两平方米左右的轮子车,上面放着各种凉菜,用塑料壳遮着。塑料壳上面挂着一个白色横幅,上面写着鲜红的几个字:凉菜米线河南烩面。

我们在如意旅社住下。“如意旅社”不如意:房间积尘满地,鞋子走过,能劈开地上的灰尘。床上可疑的物品、拉不上的窗帘不说,到卫生间,那水池里的污垢让人气馁。小心翼翼上完厕所,一拉水箱的绳子,绳子断了。转而庆幸,幸亏还有个热水器,虽然面目可疑,但总算还可以洗澡。这一天的奔波,全身早就像刷了一层厚厚的橡胶。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该热水器是一个绳子控制出水的热水器(从没在市场上见过,估计是自制的),一拉,热水出来,再一拉,水停。流量虽小,毕竟还有。涂了一身的香皂,一拉,结果,这房间里的第二根绳子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