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序曲,春天 8(第2/3页)

“不。”父亲说。他马上否定了她的建议,就好像这是个愚蠢的想法,他几个小时以前就想到并发现它毫无用处了似的。他盯着自己的手。阴郁而疲惫,还有呼之欲出的愤怒。然后他猛然转头看着茉儿,看到她还在削土豆,就问什么时候可以吃晚餐。“如果马上就吃饭,我今晚可以去科文家问问。”他嘟囔道。

我很高兴凯琳那个时候不在家。她总是在牲口棚或田里待到晚餐都做好了再回来。有时她晚餐时也不回来,然后自己吃,偷偷地、狼吞虎咽地吃。她可能会用手把盘子里的红薯泥抹出来吃得干干净净,也可能会用小片面包把烤盘抹得干干净净。开始父亲还问她做什么去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父亲就不再问了,只是在她回来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我一直都无法习惯他的不耐烦,总是会感到极度焦虑不安,同时还又恨又怜。甚至在那以前,在我们更小的时候,有时我会坐在那里看着坐在桌边的他,他就坐在那里吃饭,默默地。看着他脸上泛着的疲惫,有时我有想哭的感觉,虽然当他突然冲我们大吼的时候又会恨他:“好好吃饭,丫头们!别把食物弄得乱七八糟的!”但是一直一直,我都感觉我们都像巨石一样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压在他的心头——无论去向何方,都要带上我们四个。还没有钱。

凯琳有一次曾说,他让她想起了李尔王,而且觉得女儿们就是彻头彻尾的错误。“他就是个狂野的老头儿,而且已经半疯。和这样的他如何讲道理呢?”她这样问道。她是带着某种忧郁的快感读那部悲剧的,而且能够背诵很多篇章——大多是贡纳莉那些冷静又理性的话,然后就是埃德加荒野上的呼号一样的声音。我很庆幸,她今天不在家,没有看着他,没有想他的事情,这一次,父亲坐在桌旁,用手指在铺着桌布的桌面上弹出鼓点般的节奏,虽然不饿,却疲惫而焦躁。晚餐做好的时候,他已经去科文家了。

我从未见过格兰特,但茉儿见过,还是很久以前她还小的时候,他到附近找他的马。她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那天他骑的马好像很累,他就在牲口棚前把马放走,然后自己步行离开了。她给马喂了点儿水,后来他又回来了,用剩下的水洗了洗马的头和身体。他的手像铁铲那么大,茉儿回忆说,其他就不记得了。凯琳要是在场的话一定会什么都记得,从他的衣着,到他的言谈都会记得,甚至他没说出来的想法她也会猜到。格兰特大概三十一岁,母亲说,离开家乡已经五年了,毕业后在养殖场和矿山都干过,现在回到了他父亲的家。伯纳德·科文曾做过牧师,后来买下了这片地,回来务农,那时他还攒了点钱。他们只是拥有一片草场,不适合种其他的作物,只能种一些喂牲口的毛蕊花属植物,他们家养着牛和猪。他们从不挤奶,也不做那些让父亲累弯了腰的事情——那些活计一个人的确是做不完的。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林中的池塘。天冷,有风。太冷了,雨都会被冻住的。青蛙在震耳欲聋地聒噪,但我一到,都忽然停了下来。它们就像老妇人一样在水中咕咕地发出声响。我停下脚步仔细聆听,但是脑海中只被一个想法占据,那就是,格兰特要来了,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是一个和父亲一样的人。我很难想象另一种人,也很难想象他是个年轻人。感觉一切都怪怪的——一个截然不同的人要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这个人受过正规的学校教育,到这个乡村甚至这个州以外见过世面,他的知识不仅仅来自书本,还来自亲身的体验。父亲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这十年农庄的劳作,好像把这一切都抹去了,他和我们周围的农夫之间的差别并不太大——比如拉姆齐一家,霍顿一家,梅耶斯一家,他们知道的东西不少,但一切都是围绕着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