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战后(第6/19页)

然而,在值得崇拜的事物面前,他也会狂热地崇拜。我从这部作品(目前的这本仅仅是其中的第一卷)中欣喜地看到了对我所崇拜和我所喜爱的约瑟·玛丽亚·塞尔288的盛情赞誉。布朗什将他与米开朗基罗和丁托列托比较的那些篇章充满了喜悦和真诚。奇怪的是,我也许生活在一个与塞尔不同的时代,或生活在他那个时代却又不熟悉他。可我们却心心相印。他知道我对他的仰慕,他也没有掩饰对我的好感。每当其中的一个雍容华贵的美的女囚在严密的护卫下也许是恋恋不舍地从她命中注定的流放地巴尔贝·德·儒伊街动身,前往西班牙的一座宫殿或教堂度过自己被非法囚禁的一生,甚至像海洋女仙那样在大海上翱翔的时候,我却被锁链捆绑在我的岩石上,永远看不见出发之前的这些被驱逐流放的贵族。生活中除了时间和空间之外,还有其他互不相容的东西;险恶的命运之神梦想中最离奇古怪的各种形式还有待于小说家来描述。

我是否应该说,从真实性的角度来看,布朗什的这本书细腻、独特、有创见,而且非他莫属,难道他没有——甚至是出于自身公正的立场——表露出人们无法接受的某些偏爱?这种说法也许并不确切。当然,如果尊敬的布朗什大夫回转阳世,当他听说他的“雅克”被当作比他那个时代的法兰西院士更伟大的一位画家来谈论时,他也许会喜出望外。因为归根到底,正如所有的父母,即使是最明智的父母,他谈论自己的儿子的方式跟马奈的母亲马奈夫人谈论她的儿子如出一辙:“他不过是临摹丁托列托的《抱兔圣母》,您可以来我家看看,临摹得很像。他还可以画成全然不同的另外一种样子。真是没有办法!他结交的就是这样的一帮人!”然而,看到自己的儿子雅克—埃米尔骨子里像他并且延续了他的血脉,布朗什大夫也许会更加惊奇。恰恰是我们与自己父辈相似的各种品质和情趣,为了彰显和表现自己与父辈品质和情趣上的家族冲突造成了感人的悲剧。决定侄儿监护人的年迈叔伯们恰恰以同样的方式做着同样的蠢事,可他们却自以为“这不是一码事”,正如那些为德拉克洛瓦力争的人,继而他们又对马奈、印象派画家、立体派画家表示愤慨,他们也自以为“这不是一码事”。拍卖鲁瓦289的藏画和拍卖塞尚的绘画是这本集子里最优美的两个片断,此时此刻的雅克·布朗什与一八九一年前后的他截然相反。他的传统主义立场甚至让他毫不掩饰地对鲁瓦先生收藏名画的公寓表示包容和发自内心的好感:

“这些明显打着第二帝国烙印的公寓是对人们目前追求的那种装饰性布置的彻底蔑视……有一天,我把弗里茨·泰奥洛290领到了那里。他自认为具有先锋派的现代情趣。在慕尼黑、柏林和哥本哈根期间,他形成了室内装饰的观念,一九一二年左右的秋季沙龙展示了这种观念令人动容的大胆。他只熟悉沙龙展品的那种绘画。当我希望在恬静地享受他的殷切友好之上更进一步的时候,我与他的关系却变得令人尴尬。‘布朗什?您不会喜欢生活在这幢住宅里吧!什么!您是说鲁瓦先生是个有情趣的人?您再看看这些家具,这些墙饰窗帘,就像是一个牙医的家……墙壁是深紫红的,织物是巧克力色的,还有这些镀金的落地灯。不,布朗什,这是外省的情调和路易—菲利普时代的风格。’德加对《抢劫萨宾妇女》291和德拉克洛瓦的《诗人》的临摹让他深感酸涩:‘如果这也算是绘画,那我就只好上吊了。所有这一切都是深紫红的!’”

归根到底,雅克·布朗什给人的感觉是他喜爱这幅画胜过印象派画家模糊不清的白垩手法。他喜欢带有戈雅特色而不是莫奈特色的马奈,在他看来,莫奈已经过时(假如我精通绘画,我的个人趣味会让我产生截然相反的想法,我在加斯东·纪尧姆身上看到的马奈让我发现了最美的莫奈),戈雅让马奈焕然一新。“正如莎士比亚让缪塞焕然一新。”布朗什憎恨唯美主义者的文学理论连同他们的装饰趣味。“夏尔·莫里斯292先生在发给我的同事们的问卷中问道,方丹的贡献是什么,他带进坟墓的又是什么。这个问题似乎有点令人勉为其难,它只能出自一个文人之口,因为后者始终难以进入画家的精神活动。绘画上的新颖和创意经常表现为一种简单的色调关系,两种并列的价值,甚至调配颜色,将颜料涂抹在画布上的某种方式。对技巧缺乏敏感的人不是天生的造型艺术家,像这样十分敏锐的才智会在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与一个纯画家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