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高墙 1961年 第五章(第4/6页)

打字和手写一样独一无二。每台打字机都有自己的特征。打字机打出来的字母从来都不是正正方方的:不是这高了点,就是那偏了点。这导致警方的专家们可以轻易根据字体找到相应的打字机。如果《异议》的文字和瓦西里电台编辑的稿件出自于同一部打字机,也许会被人发现的。于是瓦西里从节目编排部偷了台旧的打字机,把它带回家,藏在猫粮里避免被人看见。搜查认真一点,猫粮里的打字机不难被人发现。不过真有那么一天的话,瓦西里不管怎么说都玩完了。

纸盒里还放着复印机的专用蜡纸。打字机上没有色带:字母穿透纸张,复印机把把墨印在字母钻出的小孔上,形成一行行文字。

坦尼娅写了篇有关波蒂安的报道。她在报道中写道,如果苏联最伟大的男高音死在劳改营里,那苏共总书记尼基塔·赫鲁晓夫就该为此而负责。她在报道里总结了波蒂安被判有的反苏罪名,包括他对文艺自由的激情保卫。为了撇清别人对自己的怀疑,她把波蒂安在劳改营生病的消息源安在了一个虚构的歌剧爱好者身上。

写完报道以后,坦尼娅把两张蜡纸递给瓦西里。“我写得非常简洁。”她说。

“契诃夫曾经说过,简洁是一种能力。”瓦西里慢慢地读了整篇报道,然后赞赏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电台印五十份,”他说,“然后我们去马雅可夫斯基广场散发。”

坦尼娅不感到惊奇,但有几分不安。“会出事吗?”

“当然不会。马雅可夫斯基广场有个民间组织的文化活动,正适合我们的目的。”这一年的早些时候,莫斯科的年轻人经常聚集在布尔什维克主义诗人——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的雕像前。一些人大声读诗,吸引来更多的人。一个长年的民间诗会渐渐形成。其中有的诗作会隐晦地批评政府。

这种现象在斯大林治下连十分钟都持续不了,但改革家赫鲁晓夫却不然。他的改革包括了对文化界有限度的容忍。至今为止,当局还没对诗会展开过行动。但自由化总是进一步退两步。坦尼娅的哥哥说这完全决于赫鲁晓夫推行自己的政策是否顺畅,以及克里姆林宫内部的保守派施压的力度。正因如此,很难对当局的走向进行判断。

坦尼娅很累,没精力去想这些,她觉得换作其他地方也会有一样的风险。“你去电台的时候,我要在这儿睡个觉。”

坦尼娅走进卧室。床单很乱——看来瓦西里和瓦瓦拉一整个上午都在床上。她揭开床罩,脱下鞋,伸展四肢躺在床上。

坦尼娅很累,但脑子里全是事情。她很怕,但仍然想去马雅可夫斯基广场。尽管印刷粗糙,传播范围小,但《异议》是份重要的出版物。它的存在证明苏联共产党政府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它也给了持不同政见的人支持。宗教界领袖抗议政府起诉演唱反动歌曲的民谣歌手,民谣歌手同样也为宗教界所受到的压迫进行呐喊。与其觉得自己是冲着铁板一块的政府独自呐喊,持不同政见者通过《异议》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而是千万个希望政府变得更好的人中的一部分。

民众的呼声可以救得了乌斯丁·波蒂安。

坦尼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有人抚摩着坦尼娅的脸颊,她被吵醒了。她睁开眼睛,看见瓦西里躺在身边。“快滚开。”她说。

“这是我的床。”

她坐起来。“我二十二岁了——对你来说,已经太老了。”

“我可以为你破例。”

“如果想加入你的红粉团,我会通知你的。”

“为了你,我可以放弃其他所有人。”

“你不会的。”

“我会的。”

“也许五分钟吧。”

“永远。”

“坚持六个月,我就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