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等待我的汉子、挥之不去的东西、人非岛屿(第2/6页)

"对不起,吸支烟可以吗?"汉子询问,"一直忍着,不过这么坐等起来也真不是滋味。烟这东西不是个好玩艺儿啊!"

我不知说什么合适,兀自默默听着。风貌奇特的汉子从上衣袋掏出不带过滤嘴的"和平"叼在嘴上,很平很大声地擦燃火柴,拿过脚下空猫食罐头盒,扔火柴杆进去。看情形这空罐给他当烟灰缸使用来着。汉子十分香甜地盛起满是毛的粗眉头吸了一口,甚至发出不胜感慨般的低音。每当他大口吸烟,烟头便如煤球烧得鲜红鲜红。我打开靠檐廊的玻璃窗,放进外面的空气。外面又静静下起了雨。虽然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但从气味可知道雨正在下。

汉子茶色西装白衬衣暗红色领带,哪一样看上去都同样属于便宜货,同样用得年长日久狼狈不堪。西装的茶色令人想起外行人给破车凑合涂的油漆,上衣和裤子上宛如空中摄影图片的一道道深挖早已不存在平复的余地。白衬衣整个微微泛黄,胸口那儿一个纽扣摇摇欲坠。而且尺寸还像小了一两号,最上端的扣子掉了,衣襟扭歪得不成样子。带有严然失败了的ectoplasm(心灵科学术语,设想由灵媒释放的一种物质)般花纹的领带,看样子从太古时代就始终以同一样式扎在脖子上。此君对于服装的几乎不予注意和不存敬意,任何人都可一目了然。无非到人前须穿点什么才不得已而为之。其中甚至恶意都感觉不出。想必他日复一日穿这几件行头存心穿到破裂开线条分缕析为止,犹如坡地的农夫从早到晚狠命驱使毛驴直到使死。

汉子匆忙把所需数量的尼古丁深深吸入肺腑,尔后轻嘘一声,脸上浮起介乎微笑与讥笑正中间的莫可名状的笑,开口说道:

"噢,忘了自我介绍了,失礼失礼。我姓牛河,动物的牛,三点水的河。好记吧?周围人只叫我牛,'喂,牛!'什么的。也是奇怪,给人这么一叫,渐渐觉得自己真成了牛。在哪里看见真牛,竟有一种亲切感。姓这东西真是奇妙。你不这样认为,冈田先生?这点上冈田这个姓实在潇洒。我也时不时心想要是自己有个地道些的姓氏该有多好,遗憾的是姓是由不得自己随便选择的。一旦作为牛河生于此世,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就得活活当一辈子牛河。这么着,从小学到这把年纪,一直给人'牛、牛'叫个不止。没办法的事。有个姓什么牛河的,谁都要一口一个'牛',对吧?常说名以表体,我看倒好像体这方面不由自主没脸没皮地往名那边靠近,总有这个感觉。反正,就请记住叫我牛河好了。要是想叫,叫'牛'也没关系。"

我去厨房拉开冰箱,拿一小瓶啤酒折回,也没对牛河客气。又不是我请他来的。我默然喝着啤酒,牛河也不再吭声,大口大口往肺里吸无过滤嘴香烟。我没在他对面椅子落座,背靠柱子站着朝下看他。未见,他把烟一头碾灭在空猫食罐头盒,扬脸看我。

"冈田先生,大概您感到纳闷,想知道我是怎么开门进来的吧?不对?奇怪呀,出门时上锁来着,肯定锁得好好的,毫无疑问!可我是有钥匙的,原配钥匙。喏,这个,您瞧!"

牛河手插进上衣袋,掏出只穿一把钥匙的匙扣,举在我眼前。的确像是自家钥匙。但引起我注意的是匙扣,匙扣同久美子身上的极为相似。式样简单的一块绿色皮革,匙圈开合有些别致。

"这是原配钥匙,您也该看出来了。而且是您太太的。误解了不好,出于慎重我先交待一下:这是从您太太手里拿来的,从久美子女士那里。不是悄悄偷来的或死活抢来的。"

"久美子在哪里,现在我的语声有点怪异。

牛河摘下眼镜,确认镜片水蒸汽似地看一眼戴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