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肉豆蔻与肉桂(第3/4页)

"明后天上街买一打手帕,一个新钱夹一个钥匙包。"她说,"这些自己可以选吧?对了,上次买内衣裤是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却想不起来。我说想不起来。"我想不是最近。不过相对说来我是爱清净的人,就一个人生活而言算是勤洗勤换的…。"

"反正各买一打新的来。"她以不容分说的口气道,像是不愿再多接触这个问题。

我默默点头。

"拿收款条来钱可由我出。尽量买上等的。洗衣费也由我付,所以衬衣一旦上过身就送洗衣店去,明白?"

我再度点头。站前那家洗衣店老板听了笃定欢喜。可是,我略一沉吟,旋即从这足以通过表面张力贴在窗玻璃般简洁的连接词中挖出一长串煞有介事的词句:"可是,你何以专门为我购置成套的衣服且出钱给我理发甚至报销洗衣费呢?"

她没有回答。从手袋中取出长过滤嘴弗吉尼亚衔在嘴上。一个身腰颀长五官端正的男侍者不知从何处迅步赶来以训练有素的手势擦火柴将烟点7。擦火柴时声音甚为干脆,堪可促进食欲。其后他把晚餐菜谱递到我们面前。女子则不屑一顾,并说她也不大想听今天的特殊品种。"拿青菜色拉卷形面包白肉鱼来。稍淋一点调味汁,胡椒一点点。再来杯碳酸水,别加冰。"我懒得看菜谱,便说也要同样的。男持者一礼退下。我的客观性似乎仍未找到我。

"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问问,不是说要如何如何,"我咬咬牙又问一次,"给我买这许多东西,对此我不是要说三道四。只是,事情难道重要得要费这样的操办要花这么多钱吗?"

依然不闻回声。

"纯属好奇心。"我重复一句。

还是没有回答。女子根本不理会我的发问,兀自饶有兴味地看墙上挂的油画。画是风景画,画的是意大利田园风光(我猜想)。上面有修剪得齐齐整整的松树,沿山坡坐落几处墙壁发红的农舍。农舍不大,但都叫人看着舒坦。里进住的是些什么样的人呢?大概是过地道生活的地道男女吧?应当没有人让莫名其妙的女人唐突地买西服买皮鞋买手表,没有人为把一口枯井弄到手而设法筹措一笔巨款。我是何等羡慕那些住在地道世界里的人们!只要可能,恨不能现在就钻进画里,想走进其中一户农舍喝上一杯然后宠辱皆忘他蒙头大睡。

不多工夫,男侍者走来在我和她面前各放一杯碳酸水。她在烟灰缸里熄掉烟。

"还有别的什么要问吗?"女子开口了。

"赤坂事务所那个小伙子,可是你的儿子?"我试着问。

"是的。"这回她应声回答。

"好像开不得口是吧?"

她点下头。说:"原先也不怎么说话的。但快六岁那年突然说不出话了,压根儿发不出声音。"

"那是有什么原因吧?"

她没予理睬。我思索别的问法。

"讲不得活,有事时怎么办呢?"

她略略蹩了下眉头。尽管不完全是充耳不闻,但仍好像没有回答的意思。

"他穿的衣服也一定是你从上到下挑选的吧?像给我做的一样。"

她说:"我只是不喜欢看到人们打扮得不伦不类罢了。那样我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起码想让我周围的人尽可能穿着得体些,打扮正确些,不管那部位看得见看不见。"

"那,对我的十二指肠可介意?"我开玩笑道。

"你十二指肠的形状有什么问题么?"她以一本正经的眼神盯视我问。我后悔不该开玩笑。

"我的十二指肠时下不存在任何问题,随便说说而已,比方说。"

她不无疑惑地凝视一会我的眼睛,大约是在思考我的十二指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