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关于妊娠的回想与对话、有关痛苦的实验性考察(第3/5页)

得知久美子妊娠时,我脑海中首先浮上来的便是挤满妇产科医院候诊室的年轻孕妇形象。那里荡漾着一股独特的气味儿。到底是何气味儿,我则不得而知。或者并非具体的什么气味儿,而仅仅是气味儿似的什么也有可能。护士叫到名时,那女孩从硬邦邦的塑料面椅子上慢慢立起,径直朝门口走去。起身前她瞥了我一眼,嘴角沁出想说而又中途作罢那样一丝浅浅的微笑。

我对久美子论,生小孩是不现实的这点自己当然知道,但难道就没有免作手术的办法么?

“这个我们不知说过多少次了,眼下就生小孩儿,我的工作也就干到头了。为了养活我和孩子,你势必到别的什么地方找工资更高的工作才行。而那样一来,什么生活上的宽裕等等可就完全破灭了,想干的事也统统干不成了。就算我们往下要做什么,成功的可能性也被现实挤压得微乎其微——这样难道你也无所谓?”

“我觉得好像无所谓。”我回答。

“当真?”

“只要想干,工作我想总还是找得到的。例如舅舅就缺人帮忙,要开新店,但因物色不到可靠的人还没开成。那里工资估计比眼下高得多。同法律工作倒没了关系,可说到底,现在也并不是想干才干的嘛。”

“你经营餐馆?”

“也没什么干不了的吧!再说实在不行,还多少有母亲留下的存款,总不至于饿死。”

久美子默然良久,眼角聚起细细的皱纹沉思。我喜欢她这般表情。“你莫不是想要孩子?”

“说不清楚,”我说,“你怀孕这点我清楚,但没有自己可能当父亲的实感。实际有了孩子后生活上将有怎样的变化我也不清楚。你中意现在这份工作,从你手中夺走工作我也认为似乎不对。有时觉得我们恐怕更需要眼下这样两口人的生活,同时又有时觉得有了孩子可以使我们的天地变得更广阔。至于哪个对哪个不对我不清楚,只是单纯在心情上不希望你做流产手术。所以我什么都不能保证。既没有坚定不移的信心,也没有一鸣惊人的妙计,只是心里那么觉得罢了。”

久美子想了一会儿,不时用手心摸下自己的肚子。“哎,怎么会怀孕呢?你可有什么预感?”

我摇头道:“在避孕上我始终很注意,就怕出事后这个那个烦恼个没完。所以我没有过预感,想不出为什么会这样。”

“没以为我跟别人乱来?没想过那样的可能性?”

“没有。”

“为什么?”

“很难说我这人直感怎么好,不过这点事还是知道的。”

久美子和我那时坐在厨房餐桌旁喝葡萄酒。夜深了,万籁俱寂。久美子眯细眼睛,望着杯中约剩一口的红葡萄酒。平时她几乎不喝酒,但睡不着时往往喝上一杯,只一杯便能保证人睡。我也陪着喝。没有葡萄酒杯那么乖巧的玩艺儿,用附近小酒店送的小啤酒杯来代替。

“和谁困觉来着?”我墓地警觉起来,试探道。

久美子笑着摇几下头:“何至于。怎么会做那种事呢?我只是纯粹作为可能性问题提一下罢了。”随后,她神情严肃起来,臂肘拄在桌面上:“不过,说老实话,有时候我有很多事情搞不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不是真的?什么是实际发生的什么不是实际发生的?……有时候。”

“那么,现在是那有时候噗?”

“……算是吧。你没有这样的时候?”

我思索一下,说:“一下子想不出很具体的。”

“怎么说呢,我认为是现实的同真正的现实之间存在着误差。有时我觉得自己身上什么地方似乎潜伏着一点什么,就好像一个小偷溜进家来直接躲在了壁橱里,而又时不时跑出来扰乱我本身的各种顺序和思路什么的,如同磁场弄得仪器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