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遗产继承、关于水母的研究、近似乖戾感的感觉(第2/6页)

自我第一次去医院那天下午,久美子就已经在那里了。她坐在沙发上,并着穿低跟鞋的脚专心看书。我坐在她对面,每隔5分钟看一眼表,等待同委托人会面时间的到来。不知何故——何故不至于告诉我——拖延了一个半小时。久美子几乎没从书上抬起眼睛。记得她的腿异常漂亮。看见她,我心情多少开朗一点。年轻,长相也给人以好感(至少显得非常聪颖),又有两条动人的腿——我不由暗想,这些将给她带来怎样的心境呢?

几次见面之后,我同久美子开始聊些轻松的日常闲话,交换自己看过的杂志,分吃多余的探病水果。说到底,两人都百无聊赖,需要年龄相近而又地道些的谈话对象。

久美子问我可是自己亲人在这里住院,于是我开始绵绵不断向她述说遗嘱委托人乖戾扭曲的脾性。我对这工作早已忍无可忍,早就想找个人一吐为快。话很长,色调又全是灰的,但久美子静静听着。偶尔自己担心对方听得无聊而突然止住时,她便浮起安详的微笑,意思像是在说没关系听着呢接着讲好了。

“他太太去世六年了,四个子女。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四个子女哪怕有一个像那么回事的也好,偏巧个个都压根儿提不起来。长子迟早继承父业,但这人简直好滑透顶,脑袋里除钱没别的。不知是气量小,还是光是小气,因几个小钱马上火蹿头顶。性格怕最像老子。可父子两个又冰火不同炉,动不动就吵得对抓起来。在医院倒没大动干戈,到底顾忌外人笑话。

“第二个儿子搞不动产交易。光是嘴巴说得天花乱坠,最喜欢沾尖取巧。五年前惹出一起诈骗案,闹到警察署,老子用钱压住而不了了之。可眼下仍不干正经勾当。大概跟地产方面的地痞无赖不清不浑,总有一天蹲四面墙。不料不知什么缘故,子女里边好像只这个儿子最合老头子的意。

“大女儿十六岁时跟父亲手下一个男的私奔了。当时把老头子的钱偷去许多。如今在横滨经营两家美容院,活得有滋有味。论经营才干四兄妹里边倒好像首屈一指。五年前偷的钱也还了,总算同父亲言归于好。不知受的什么家庭教育,别人不愿听的话她硬是大声喋喋不休。小女儿不到三十岁,独身一人,在夏威夷买了房子,高尔夫球成天打个没完。除了买衣服打高尔夫球,脑袋里什么也没有。这么说或许不礼貌,长相个个一塌糊涂。倒也不一定是丑,总之属于看着叫人心情晦暗那种类型。”

“四个你都见了?”

“因为事关遗产继承,全都正儿八经地领着老婆孩子前来探望。要是不常来报到,遗嘱上写的什么就不晓得了嘛。来时赶上我在场,老头子就特意把我介绍一番,说我是法律事务所里的,好让子女们神经紧张,还告诉说眼下正修改遗嘱。”

“病情怎样?遗嘱一定得那么火急火燎的?”

“怎么说呢——,详细的我不知道。听说是肝脏不好,像是切除了什么的。心脏也怕不大正常,心律不齐。不过,以我的预感,此人至少还能再活20年,遗嘱估计要改写150遍左右。”

“有钱倒也够折腾人的。”

“因人而异,”我说,“有钱过静心日子的人也有,那些人可不怎么到法律事务所来。”

我们在医院附近简单吃了几次饭。离开医院不能太久,所以吃饭也无非在麦当劳吃汉堡包或比萨饼之类。但总比医院食堂里浑如死尸的烤鱼好得多。起初她很沉默,很少开口。但在我半开玩笑地讲过几个趣闻之后,开始一点点放松下来。每当我长长地说完一揽,她便回报似地谈几句自己的事。她在东京一所女大读书,学的是社会学专业,爱好是绘画。参加了学校里的美术沙龙,较之油画更喜欢线条画和水彩画。可能的话,想搞服装设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