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尽可能具体事情、文学里的食欲(第4/5页)

记得过去在哪里读过一个故事,说一个男的等待什么的时间里老是吃个不停。使劲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是海明威伪《永别了,武器》。主人公(名忘了)从意大利乘小艇越境好歹逃到瑞土,在瑞士一座小镇上等待妻子分娩。等的时间里不时走进医院对面的咖啡馆吃喝。小说情节差不多忘光,唯一清楚记得接近尾声的场面:主人公在异国他乡等待妻子分娩时接二连三地进食。我之所以记得这个场面,是因为觉得这里边含有强烈的真实性。较之因坐立不安而吃不下东西,食欲异乎寻常地汹涌而来反倒更有文学上的真实性,我觉得。

然而真正在这冷冷清清的家中对着时钟指针老实等起什么来,却是不同于《永别了,武器》, 全然上不来食欲。如此时间里,我陡然觉得,所以上不来食欲,很可能因为自己身上缺乏文学上的真实性因素。自己自身好像成了写得差劲儿的小说情节的一部分,仿佛有人在指责我根本就不真实。实际上怕也的确如此。

电话铃是下午决两点时响的,我当即抓起听筒。

"是冈田先生府上吗?"一个没听过的男子语声。低沉而有媚气,很年轻。"

"是的"我声音不无紧张。  

"是丁目26号的冈田先生吧?"

"是的"

"我是大村酒店,经常承蒙关照。这就想过去收款,不知您是否方便?"

"收款!"

"嗯。两箱啤酒一箱果汁的款。"

"可以可以,还要在家待一会的。"我说。一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

放下听筒,我试着回想这几句交谈是否包含有关久美子的什么信息。但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非酒店关于收款的简短而现实的电话。我确实订过啤酒和果汁,也确实是酒店送上门的。30 分钟后,酒店的人来了,我付给两箱啤酒一箱果汁的欠款。  

酒店这个年轻店员很讨人喜欢。我递过钱,他笑眯眯写收据。  

"冈田先生,今早站前出了事故,您知道吗?今早9点。"  

"事故?"我一惊,"谁出事故?"

"一个小女孩,给倒车的货箱车碾了。伤势像不轻。事故发生时我偏巧从那里路过,一大早不愿意看那场景。小孩子防不胜防——倒车时收不到后视镜里去。站前那家洗衣店知道吧?就在那门前。那地方放着自行车堆着废纸箱、看不清路面。"  

酒店的人回去后,我再也无法在家中困守下去。家中好像突然变得闷热、幽暗,窄小得让人透不过气。我穿上鞋,先出门再说。锁没上,窗没拉,厨房灯没关。我口含柠檬糖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游来转去。但在脑海中再现同酒店那个店员交谈内容时间里,忽然想起一直放在站前洗衣店没取的衣服。是久美子的衬衫和裙子。取衣单在家里,但我想去了总会有办法。

街上看起来和平时有所不同。路上擦肩而过的人都好像有欠自然,带有某种技巧性。我边走边观察每一个人的面孔。他们到底算哪一类人呢?我想,到底住怎样的房子,有怎样的妻室,过怎样的日子呢?他们是否同妻子以外的女人困觉或同丈夫以外的男人上床呢?幸福吗?知道本身在别人眼里显得不自然带有技巧性痕迹吗?  

洗衣店前面仍活生生保留着事故现场。路面有大约警察划的白粉笔钱,几个购物客聚在一起 神情肃然议论事故。但店里光景一如往日。那个黑色收录两用机照例演奏气氛音乐,里边的老式空调机嗜咕叫着,熨斗的水蒸汽很壮观地直冲天花板。乐曲是《退潮》,罗伯特·马科思威尔的竖琴。去海滨该有多妙!我联想到沙滩的气息、海涛拍岸的声响,想海鸥的姿影,想彻底冰镇的易拉罐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