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间宫中尉的长话(其一)(第6/7页)

"太阳完全升上地平线后,我点燃一支烟,吸口壶里的水,小便。我想起了日本。想故乡5月初的风景,想花的芳香、河水的涟漪、天上的云影,想往日的朋友和家人,还想软乎乎的柳叶年糕。我其实不大喜欢甜食,但这时却想柳叶年糕想得要死。要是能在这儿吃上那年糕,我宁可花去半年津贴。想到日本,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彻底抛在了天涯海角。为什么要豁出命来争夺这片只有乱蓬蓬的脏草和臭虫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地,争夺这片几乎谈不上军事价值和产业价值的不毛之地呢?我理解不了。如果是为保卫故乡的土地,我也万死不辞。可现在却是要为这片连棵庄稼都不长的荒土地抛弃这仅有一条的性命,实在傻气透顶。"

"山本回来已是第二天亮天时分了。那天早上也是我站最后一班岗。正当我对着河发怔的时候,听得背后有马嘶鸣、慌忙回过头去。却一无所见。我朝传来马鸣的方向一动不动地架起步枪。咽口唾液,竟咕咚发出很大的声响,大得自己都陡然一惊。钩住扳机的手指不停地发抖。在那以前我还没向任何人开过枪。

"但几秒钟后,摇摇晃晃从沙丘出现的,是骑在马上的山本。我仍手扣扳机环顾四周,除山本没发现其他身影。没见到前来接他的蒙古人,也没见到敌兵。只有又白又大的月亮如不吉祥的巨石是在东边的天空。看样子他左臂负伤,臂上缚的手帕给血染红了。我叫醒本田伍长,叫他照料山本骑回的马。马大概跑了很远的路,大口大口喘气,满身是汗。洪野代我放哨。我取出药品箱给山本治疗臂伤。

"子弹穿过去了,血也不再出了。山本说。的确,子弹恰好利利索索一穿而过,只在那里剜了一个肉洞。我解下代替绷带的手帕,用酒精给伤口消毒,缠上新绷带。这时间里他眉头没皱一下,仅上唇上边那里细细沁出一层汗珠。他用水壶里的水润润嗓子,然后点支烟,十分香甜地把烟吸入肺去。继而掏出白朗宁手枪插在腰间。间官少尉,我们马上撤离这里,过哈拉哈河去满军监视所。

"我们几乎没再开口,匆匆收拾野营用品,骑马赶往渡河地点。至于到底那里发生了什么,遭到什么人枪击,我一句也没问山本。一来以我的身分不应向他问起,二来纵然我有资格问他也未必回答。总之当时我脑袋里的念头只是争分夺秒撤离敌方地带,渡河开到较为安全的右岸。

"我们只顾在草原上默默驱马前进。依然谁也没有开口,显然大家脑袋考虑的都是同一问题——果真能安全渡河么?仅此而已。倘若外蒙军抢先到达桥头,我们就一切休矣,无论如何也无望获胜。记得我腋下汗出得厉害,一直就没干过。

"间官少尉,这以前你遭过枪击吗?经过长时间沉默,山本从马上问我。

我答说没有。

"开枪打过谁吗?

没有,我重复同样的回答。

我不知道对这样的回答他作何感想。也不晚他问的目的究竟何在。

"这里有文件必须送交司令部。说着,他把手放在马鞍一个袋子上。万一无法送到,必须坚决处理掉。烧理都行,千万不可落入敌手,千万千万!这是头等优先事项,你一定要牢记在心,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明白了。我说。

"山本定定注视我的眼睛。如果情况不妙,首先朝我开枪!毫不犹豫地!他说,自己能开就自己开。但我手臂负伤,情况可能不允许我顺利自绝。那时就要开枪打我,务必打死!

"我默默点头。"

"日落前到达渡河地点时,证明我路上的疑惧不是没有根据的。外蒙军已在那里布置了小股部队。我和山本登上稍高些的沙丘,交替用望远镜窥望。对方人数并不多,八个。但以国境巡逻队来说装备却相当可观。带轻机枪的一个人,稍高些的地方架一挺重机枪,旁边堆着沙袋。机关枪无疑是封锁河面的。看来他们在此安营扎寨的目的就是不让我们渡往对岸。他们在河边支起帐篷,打桩拴了十多匹马。估计不抓获我们他们是不会离开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