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冈田久美子如何生长、绵谷升如何生长的

我没有兄弟,很难想象已经成人并各自开始独立生活的兄弟姐妹是以怎样的心情相互交往的。久美子提到绵谷升时,脸上每每现出不无奇妙的表情,就好像误吞了什么怪味东西。至于那表情背后潜伏怎样的感情,我自然揣度不出。久美子知道我对她哥哥算是没有一丝一毫堪称好感的感情,并认为实属理所当然。就她本身而言,也绝对不欣赏绵谷升其人。所以,假如她同绵谷升之间不存在兄妹血缘关系,我想两人亲密交谈的可能性基本是零。但实际上两人是兄妹,遂使事态表现得有点复杂。

时下,久美子同绵谷升极少有实际见面的机会。我同妻的家人全无往来。前面说过,我是同久美子父亲吵了一架而彻底决裂的,吵得相当激烈。有生以来我同人吵架次数极其有限,但一旦交锋就十分投入,中间无法收兵。奇怪的是,在一吐为快之后,对她父亲倒没什么气了,只有如释重负——旷日持久的重负之感。憎恶也罢气愤也罢尽皆荡然无存,甚至觉得他的人生——不管采取在我看来如何不快如何愚昧的形式——恐怕也是相当不易的。"再也不见你父母了,"我对久美子说,"你想见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冈久美子也无意去见。"也好,无所访的。这以前原本也不是因为想见才见的。"久美子说。

绵谷升当时已经同父母住在一起,但丝毫没有参与我同其父亲的争吵,超然物外地遁去了哪里。这也不足为怪:绵谷升对我这个人根本就不怀有兴趣,拒绝同我发生个人关系,除非迫不得已。故而,在同妻娘家中断往来之后,我和绵谷升见面的起因就不复存在了。久美子也是同样。他忙,她也忙。况且两人的兄妹关系本来就不甚亲密。

尽管如此,久美子还是不时往学校研究室打电话找绵谷升说话。绵谷升也不时有电话打到她单位(往我们家是绝对不打的)。久美子每每向我汇报,什么今天给哥哥那里打电话啦,什么今天哥哥往自己单位打电话来啦之类。但我不知晓两人电话里谈的什么。我不特别问,她没必要也不特别说。

我并非对妻同绵谷升间的谈话内容有什么兴致,也并非对妻同绵谷升用电话交谈有什么不快。毋庸讳言地说,只是有点费解。久美子同绵谷升这两个无论怎么看都说不到一块儿的人之间究竟能有什么话题可谈呢?抑或那话题是通过所谓兄妹特殊血缘的过滤网方得以成立的不成?

我的妻同绵谷升虽是兄妹,但年龄相差九岁之多。也是因为久美子从小被祖父母领去抚育了好几年,两人之间看不出有什么类似兄妹亲情的东西。

本来不单是绵谷升和久美子兄妹两人的,中间还有一个算是久美子姐姐的女孩,大久美子五岁。就是说原是兄妹三人。但久美子三岁时以近乎寄养的形式离开东京去了父亲的父母家,由祖母一手抚养。后来她被告知,寄养的原因是由于她天生身体不大好,而空气新鲜的乡下对发育有益处。但久美子对此则不大想得通。因为她并非那么弱不经风,未曾患过什么大病,在乡下期间也不记得周围有人特别注意她的身体。"无非借口罢了,想必。"久美子说。

时隔很久才从一个亲戚口里得知,原来久美子祖母同久美子母亲长期严重不和,久美子的寄养于新温老家,类似双方间的临时和约。久美子双亲暂时把她送过去来平息祖母的愤怒,而祖母也大概因将一个孙女留在身边而得以具体确认自己同儿子(即久美子父亲)间的纽带。久美子等于成了人质。

"况且,"久美子说,"已经有了哥哥和姐姐,没我一个也没什么不便。当然父母不是要把我扔掉,但以为我还小没什么要紧那种无所谓的心情我想是有的,所以才把我让了出去。这恐怕在多种意义上对大家都是最省事的方案。那种说法能让人相信?什么原因找不知道,反正那些人根本就不明白,不明白那将给小孩子带来多么糟糕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