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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得打点行装!启程上路给人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钥匙不见了踪影,标签尚未写好,卫生纸扔了一地。这一切使我烦透了。即便现在,我对这些已轻车熟路,如俗话所说过惯了旅行的生活,仍怀有这种情绪。关上抽屉,打开旅馆里的衣柜或者租赁别墅里普普通通的壁橱,已经成为生活中规律化的程序。可就在今天,我还是感到一阵忧伤和几分惆怅。我们毕竟在这儿生活过,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不管时间多么短暂。这儿毕竟是我们的天地。虽然只有两个夜晚,但我们在身后留下了我们的痕迹。那是一种非物质性的痕迹。既不是留在梳妆台上的发卡、阿司匹林空药瓶,也不是忘在枕头下的手帕,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是我们生活中的一瞬间,是一种思想、一种心绪。

这幢房屋还曾为我们挡风遮雨,我们在里边把爱献给了对方。那是昨日的往事。今天我们将继续赶路,再也不会看到这幢房屋了。我们不再是我们自己,身上都发生了细小的变化,绝不可能还跟从前一样。甚至在路边的一家餐馆停下来吃饭,走入一间黑暗、陌生的房间洗手,这儿的门柄、剥落成条状的壁纸以及脸盆上方奇形怪状的破镜子,都是我所未见过的。此时此刻,这一切都是我的,归我享有。我们彼此结成了相识。这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而是现实。我在这儿洗手,从挂在墙上的破镜子里一下子看到了自己。这就是我,此时此刻将贮入我的记忆。

随后,我推开门走向餐厅,他正坐在那儿的餐桌旁等我。我觉得自己顿时年长和成熟了许多,又朝着未知的命运,跨出了一大步。

我们微笑、点菜和说这说那,可我却在心里嘀咕着,我已经不再是五分钟前离开他的那个我。那个我留在了后边。现在的我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比较年长、比较成熟的女性……

前几天,我从报上看到蒙特卡洛的蔚蓝海岸旅馆换了新经理,连名字也改了。客房经过重新装修,里边整个变了样。也许,范夫人在二楼的那套房间已不复存在,我的小卧室一点痕迹也没留下。那天我跪在地上摸摸索索扣她的那个难摆弄的箱锁时,心里就有一去不返的预感。

箱锁“啪”的一声合上,那个片段也随之结束了。我凭窗眺望外边的风景,犹如翻过影集里的一页。那一片屋顶和大海已不再归我所有,它们属于昨天,属于过去。东西搬出去之后,房间里显得空荡荡的,笼罩着一种急切的气氛,仿佛盼我们赶快离开,好给明天新来的房客腾位置。大件行李已捆扎就绪,上了锁放在门外的走廊里。小件物品有待最后收拾。废纸篓被垃圾压得要坍架,半空的药瓶、丢弃的雪花膏盒、撕碎的账单和信件,一股脑儿全都装到里面。桌子抽屉张着大口,衣柜里空空如也。

前一天吃早饭,我为她斟咖啡时,她把一封信甩给我。“海伦星期六乘船到纽约。小南希可能得了阑尾炎,他们发电报催海伦回去。我打定了主意。我们也去。欧洲让人厌倦死啦,反正初秋时分我们可以再回来嘛。你觉得到纽约逛逛这主意怎么样?”

到那儿去真比蹲监狱还糟糕。我的愁绪一定反映在了脸上,只见她先是惊讶,随即便恼羞成怒。

“你这孩子真怪,一点好歹也不知,简直让人捉摸不透。你难道意识不到,只有在美国,像你这样没钱没势的女孩才能随心所欲地享乐吗?小伙子多的是,玩起来痛快极啦,他们全都和你门当户对。你可以交自己的朋友,不必像现在这样整日听我差使。我原以为你并不喜欢蒙特卡洛呢。”

“我在这儿住习惯了。”我一副狼狈相,嘴上说出了这个站不住脚的理由,心里打着小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