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第2/4页)

一月的一天晚上,新月当空,乔治·威拉德出去散步,在埃德·汉德班心目中,他是自己得到贝尔·卡彭特的唯一障碍。黄昏时分,乔治跟塞思·里士满以及小城屠夫的儿子阿特·威尔逊来到兰塞姆·萨贝克的台球厅,塞思·里士满靠墙站着一言不发,乔治·威拉德说个不停。屋里满是温斯堡的小伙子,都在谈论女人。年轻记者也加入进去。他说女人应该自己小心点儿,出了什么事,跟她一起出去的小伙子不该负责任。他讲话时不断打量着周围的人,希望引起注意。他讲了有五分钟之久,接着阿特·威尔逊开始说话了。阿特正在科尔·普罗斯的店里学理发的手艺,觉得自己在棒球、赛马、喝酒、搞女人这些事情上已经成为行家里手了。他讲起一天晚上跟两个温斯堡人去县里逛妓院的事来。屠夫的儿子嘴角叼着一支雪茄,边讲边往地上吐痰。“那里的女人挖空了心思也难不倒我,”他夸口说,“屋里有个姑娘想放肆,反倒让我玩了。她一开口我就走过去坐在她大腿上。我吻她时满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我教训她别来惹我。”

乔治·威拉德走出台球厅来到主街上。一连好几天,从北边十八英里外的伊利湖上刮来的风扫荡着整个小镇,天气很冷。但那天晚上风却消失了。一轮新月照得夜晚异常美丽。乔治没想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或者要干什么,他从主街出来走进灯光昏暗、满是木头房子的街道。

看着星辰密布的漆黑的天空下那一溜门,他把台球厅的朋友们忘了。天太黑,又是独自一人,他于是开始大声嚷嚷。他怀着一种游戏的心情学酒鬼沿着街道东倒西歪地往前走去。接着他又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士兵,穿着及膝的锃亮长靴,身上佩一把宝剑,走路时碰得叮当作响。作为一个士兵,他又把自己想象成检阅官,从一长列肃立的士兵面前走过。他开始检查他们的行装,然后在一棵树前站住开始训斥。“你的背包太乱了,”他厉声说道,“这种事还要我强调多少遍?我们这里一切都要讲秩序。前方还有重任等着我们去完成,没有秩序怎么可以!”

这个年轻人完全沉醉在自己的话中,他摇摇晃晃地沿着木板人行道往前走去,嘴里继续说着。“有一条法则对于军队和普通人都适用,”他自言自语道,陷入了沉思,“这条法则以小事开始,直到扩及一切。每件小事中都必定蕴含着秩序,比如人们工作的场所、穿的衣服以及思想。我自己肯定也有秩序。我必须学习那个法则,必须跟那个有秩序的、像星星般在夜空中运行的巨大事物取得联系。我必须开始学点什么,然后遵照这个法则,以自己的生命去奉献、行动和工作。”

乔治·威拉德在街灯边一排尖桩栅栏旁站住,身体开始发抖。此前,他脑海中从来不曾有过刚才窜出的那些念头,他想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散步时,他感觉好像身外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话。他对自己能领悟到这些感到既惊又喜,他继续往前走,同时激动地想着这件事。“从兰塞姆·萨贝克的台球厅出来,思考这些事,”他轻声说,“还是一个人待着好。如果我像阿特·威尔逊那样讲话,那些小伙子们肯定听得懂,可是此时此刻我思索的这些他们是不会懂的。”

跟二十年前俄亥俄所有小城一样,温斯堡有一片临时工聚居的地方。那会儿工厂的时代尚未到来,临时工们不是在田里干活就是在铁路段上当帮工。他们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如此辛苦整整一天才赚一块钱。他们住的都是草草搭建的逼仄的木头房子,屋后带个园子。过得舒服些的人还养点母牛或者一头猪,圈在园子后头的小棚子里。

乔治·威拉德在这清爽的夜晚一个人在街上走着,无数想法在脑海里呼啸穿梭。街灯昏暗,有些地方连人行道都没有。四周的景象激励着他早已开启的幻想。过去的一年中,他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读书了,这会儿他读过的有关中世纪古老小城生活的故事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所以这样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时,他有种重访前生曾经去过的某个地方的奇怪感觉。他一时冲动拐出那条街,走进养着母牛和猪的小棚背后一条黑洞洞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