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贫境不堪噤声别酒肆 迷途未远破晓过农家

当秦小香在家中接着客票,由家里到酒馆子来的时候,恰好是李太湖由夕照寺回夫子庙,于水村因为太湖逼着要他来,也就跟着来了。不迟不早,在马路上看见小香坐了一辆人力车,很快的过去。回头看时,见她的车子,停在一家酒馆门口,然后进门去了。水村笑道:“你的爱人过去了,不知道是她没有看见,也不知道她是故意不理会?”太湖笑道:“当然是没有看见,不见得她看见我们,头也不肯点。就是故意不理会,那也不要紧,本来我们这穷措大,也不敢望她理会呢。”水村道:“你这样看得破却是难得。既然如此,你可有那种海量,我们也上那酒馆子去吃饭,只要找着她吃饭的左右隔壁一间屋,就可以知道她对于有钱的人,是怎样奉承,可以比出对于没有钱的人,又是怎样藐视了。”太湖笑道:“这分明是要敲我一个小竹杠,让我去请你一下。照情理说,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的腰包不太充足,要大请客,是有些不可能,最好是限个两块钱的数目。”水村笑道:“尽吃你的也不好,这样罢,我再添上一块,共凑三块钱。多出钱的作代表会帐。”说着,在身上掏了一块钱塞到太湖手里。太湖接着钱,长叹了一口气道:“惭愧呀!我们两个人,自负有一身的本领,到了吃小馆子起来,还要两个人凑着钱去拼了会东。”水村笑道:“你不要惭愧,将来有一天,我们阔起来,总会餐餐上馆子当是吃便饭哩。”二人说笑着,便不走向照相馆,也到雨花春来。

在他们经过各号房间的时候,听到一间屋子里有男女说笑的声音,这女子的声音中,有个正是桃枝。水村扯着太湖的衣襟,向后退了一步,低声笑道:“我们走罢,李老板也在这里。”太湖也听见桃枝的声音了,笑问道:“那为什么?秦老板的秘密,可以侦探的。李老板的秘密,就不能侦探的?”水村想了一想,笑道:“原因不是这样简单。”但是当他这样踌躇的时候,茶房以为他是找不到座位,早掀起一条门帘子,让他们进房间去。这不好意思再缩转去,只得进了房,这里正和万有光吃饭的地方隔壁。二人要菜要酒,都不敢高声说话,只是相视微笑坐着。

至于那边屋子里,恰在情形相反之下,大家谈笑风生。只听见桃枝道:“柏先生,以后你就多帮上秦老板一点忙罢。她为人很老实的,不象我这样,你不敢领教。”接着便有一个人笑道:“我怎么要不敢领教?要领教,也不行了,你已经对万行长说了,叫他打算讨你,就要努力。你明明当面告诉我们了,我难道还那样不知趣,去和万行长作情敌。而且我也没有一样事情敢和万行长比赛呀。我看你和万行长这一段好事,总会成就的。你想,你已经教他努力,明明给了他的机会了,他还有个不努力的吗?”水村听了这话,手上端了一只酒杯子,简直举不到口里去,只是呆听着。桃枝道:“你不要管我的事,究竟我托你帮秦老板忙的话,怎么样呢?”那人道:“当然尽力,慢说还有李老板介绍,就是我听了秦老板几回戏,很觉得不错,也打算点她几个戏了。”又有人道:“几个戏不行,非多多的不可,而且还要常来。我当面要求一下,回头请李老板陪着你到我们旅馆里去坐坐,行不行?”只听到桃枝抢着答道:“行,有什么不行?我陪着你去,我陪着你回来。小香,你看怎么样?”小香道:“有你陪着,我还有什么不能去?”

水村听这话,好像用了很大的力,将杯子向上一举,骨都一声,把一口酒喝了下去。然后向太湖摆一摆手道:“不要听了,我们吃我们的罢。”说毕,他果然不听,低了头喝酒吃菜。太湖究竟不能一句不听,时常发出一种冷笑。他们的酒菜,吃喝到一半的时候,隔壁屋子一阵笑语喧哗,接着一阵鞋子踏着楼板,其声橐橐,大家都走了。在门帘子缝里正好看见两个艳装的女子,夹在几个男子中间走过去。太湖笑道:“这是我们第二次受刺激了,你对于歌女的观念,现在怎样呢?”水村道:“总可以原谅的,你想,人家不敷衍这些阔老,有那个送那种冤枉钱去点戏?”太湖道:“这上馆子吃饭一件事,我们当然原谅的。不过她们唱完了戏,还要到人家旅馆里去,这可有点不对。”水村道:“你没有听见她说,陪着秦小香去,陪着秦小香回来吗?”太湖道:“自然是陪着回来,今天半夜也是回来,明天天亮也是回来,究竟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呢?”水村道:“就是明天回来,在旅馆里过一夜,那也不见得有什么坏处,从前她们两人,不是在我们那里住过一夜吗?我们又能说人家有什么不好的行动呢?”太湖道:“你这话,表面是很对的,不过骨子里,恐伯不能象我们所猜的那样干净吧?”水村道:“不干净又怎样?我们也无法干涉人家。蛤蜊到口心无碍,我们不要谈罢。”说毕,又一口喝了一大杯酒。太湖见水村脸上红红的,酒喝得似乎有些过量了,便笑道:“你酒喝得不少,今天睡在照相馆里,不要回夕照寺去罢。”水村摇摇头道:“不要紧,你以为我把酒喝醉了吗?酒醉心里明,喝醉了,我也可以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