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8页)

  那女的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六七岁,她在我们队长面前神气活现,眼睛斜了斜就算是看过队长了。她对几个提着油漆筒的红卫兵说:

  “去刷上标语。”

  那几个红卫兵就朝村里的房子跑去,去刷标语了。领头的女孩对队长说:

  “让全村人集合。”

  队长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哨子拼命吹,在别的田里干活的人赶紧跑了过来。等人集合得差不多了,那女的对我们喊:

  “你们这里的地主是谁?”

  大伙一听这话全朝我看上了,看得我腿都哆嗦了,好在队长说:

  “地主解放初就毙掉了。”

  她又问:“有没有富农。”

  队长说:“富农有一个,前年归西了。”

  她看看队长,对我们大伙喊:

  “那走资派有没有?”

  队长赔着笑脸说:

  “这村里是小地方,哪有走资派?”

  她的手突然一伸,都快指到队长的鼻子上了,她问:

  “你是什么?”

  队长吓得连声说:

  “我是队长,是队长。”

  谁知道她大喊一声:

  “你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队长吓坏了,连连摆手说:

  “不是,不是,我没走。”

  那女的没理他,朝我们喊:

  “他对你们进行白色统治,他欺压你们,你们要起来反抗,要砸断他的狗腿。”

  村里人都看傻了,平日里队长可神气了,他说什么我们听什么,从没人觉得队长说得不对。如今队长被这群城里来的孩子折腾的腰都弯下去了,他连连求饶,我们都说不出口的话他也说了。队长求了一会,转身对我们喊:

  “你们出来说说呀,我没欺压你们。”

  大伙看看队长,又看看那些红卫兵,三三两两地说:

  “队长没有欺压我们,他是个好人。”

  那个女的皱着眉看我们,说:

  “不可救药。”

  说完她朝几个红卫兵挥挥手:

  “把他押走。”

  两个红卫兵走过去抓住队长的胳膊,队长伸直了脖子喊:

  “我不进城,乡亲们哪,救救我,我不能进城,进城就是进棺材。”

  队长再喊也没用,被他们把胳膊扭到后面,弯着身体押走了。大伙看着他们喊着口号杀气腾腾地走去,谁也没上去阻拦,没人有这个胆量。

  队长这么一去,大伙都觉得凶多吉少,城里那地方乱着呢,就算队长保住命,也得缺条胳膊少条腿的。谁知没出三天,队长就回来了,一副鼻青眼肿的模样,在那条路上晃晃悠悠地走来,在地里的人赶紧迎上去,叫他:

  “队长。”

  队长眼皮抬了抬,看看大伙,什么话没说,一直走回自己家,呼呼地睡了两天。到了第三天,队长扛着把锄头下到田里,脸上的肿消了很多,大伙围上去问这问那,问他身上还疼不疼,他摇摇头说:

  “疼倒没什么,不让我睡觉,他娘的比疼还难受。”

  说着队长掉出眼泪,说:

  “我算是看透了,平日里我像护着儿子一样护着你们,轮到我倒霉了,谁也不来救我。”

  队长说得我们大伙都不敢去看他。队长总还算好,被拉到城里只是吃了三天的拳脚。春生住在城里,可就更惨了。我还一直不知道春生也倒楣了,那天我进城去看凤霞,在街上看到一伙戴着各种纸帽子,胸前挂着牌牌的人被押着游街。起先我没怎么在意,等他们来到跟前,我吓了一跳,走在最前头的竟是春生。春生低着头,没看到我,从我身边走过去后,春生突然抬起头来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