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梦中使唤我(第2/2页)

我醒来时,刘榆木不见了,他睡过的麦草上留下一个坑,四周也听不见鸟叫,我气急了。我本来找刘榆木要我的麻绳,打了一会儿盹,就被谁使唤割了一大片麦子。这个季节,麦子早割完了,我又被谁耍了?我在梦中干的活儿,找谁要工钱去?

这么多年,我在梦中干的活,做的事,比在白天多得多。尤其在梦中走的路,比醒来走得更远。我的腿都在梦中跑坏了,可我还待在村里。

我很小,还不懂怎么生活时,母亲教我怎么做梦。她说给我弟弟听的,那时他分不清梦和现实。我分清了,但我看不住梦里的东西,也不能安排我的梦。

在梦中你由不得自己。母亲说,梦中你变成啥就安心当啥,不要去想。别人追你就跑,跑着跑着会飞起来。跑不掉就跑不掉,死了也不要紧,不要扭着梦。在梦中我们看见自己在做什么,甚至看见自己的脊背,说明我们的眼睛在别处。而在现实中我们看见的都是别人,那时眼睛在自己头上。知道这一点,你就能准确判断自己在梦中,还是醒了。梦是给瞌睡安排的另一种生活。在那里,我们奔跑,不用腿。腿一动不动,看见自己的奔跑。跑着跑着飞起来,飞起来就好了。一场梦里,只有一个人会飞。因为每场梦,只配了一对翅膀,或者一个飞的愿望。你飞起来了,其他人就全留在地上。

我时常在梦中飞,像一只鸟,低低的,贴着屋顶树梢,贴着草尖沙梁,一圈一圈绕着村子飞。有时飞到远处,天空和戈壁一样荒芜。我只是无倦地飞,为哪只鸟在飞,飞到哪里算完?

我在那样的飞行中,遇到唯一亲切的东西就是风。遇到风我就回头,我手臂张开,衣服张开,腿张开,嘴张开,朝着虚土梁。我在远处遇到的风,全朝着回家的方向刮。一场风送一个人回家,风停住人到家。虚土梁是风的结束地,也是风开始的地方,它还是我的梦开始和结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