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人又成堆出来(第2/2页)

村子的布局又一次变了,他们把我挪到村外的路移回村子。大地上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又接连不断经过村子,也有外人留住在村里。虚土庄在变成一个大村子,尽管还有人不断说着要走,但是,谁都清楚,没有一条路,能够通过这么大的村子,也没有一个地方,能容下这么大一个村子,况且村庄本身已经生了根。人们安顿下来的第五年,我就看出村庄在虚土梁上生根了。

那时人人叫嚷着要走,家家在准备走。整个村庄站在路边上,好像随时都能一脚踏上路走掉。人们停下来只是等一个人死,一个人出生。当出生的孩子也长到五岁,要死的那个人没死掉,活得欢实来劲了,人们再没理由在这个虚土梁上住下去,走似乎是迫在眉睫的事。

但我知道他们走不掉。他们说走的时候,屁股沉沉地坐在地上,嘴朝着天空和远处。一个人说要走,其他人全说要走,走掉的只是那些话,一出口就飘得没影了。这是他们的习惯,坐下说的事情,从来不会站起来去实现。那些话是说给天上的云听的,被风刮到远处。我小时候,他们坐下和我站着一样高,我常常混在他们中间,听他们说着村里村外的大事,我的心思也跟着那些大事走远了。当他们说完,站起来,拍屁股上的土,我以为他们要去干这些大事了,我在后面,看见他们一个个回家,回到那些天天要干的小事情里。他们从那些身边手边的小事情里走出来,要多少年时间啊。恐怕把我的头发都要等白了。

走是虚土庄最大的事。每当决定要走的时候,满村子母亲喊孩子的声音,仿佛每家都有一个孩子没回来。

母亲呼喊的时候,远远的顺着风声,听见孩子的答应,小虫子的鸣叫一般,听见树叶一样细细的脚步声,朝村子走近。那时我蹲在墙头,看一场风刮进村子,远处的树叶一片片涌到墙根儿,落到窗台和门槛。每年每年,那些远处的树叶,学着孩子的脚步走进村子。当两片树叶,一起一落走在荒野,所有母亲竖起耳朵。

就像那时,人们停下来等一个孩子出生,现在,所有人停住手中的活,停住要走的想法,等好多孩子回家。

有几年,是父亲嚷嚷着走,母亲说要等一等。她听见了孩子的脚步声,母亲知道自己有几个孩子,哪个来了,哪个还在路上。父亲等不及,就一次次赶马车出远门。他回来时家里果然多了一个孩子,两眼生生地望着他。家里每多一个孩子,父亲就多一个陌生人。

另几年村子突然忙起来,好多年的事情,堆到一起。连有五个儿子的父亲,都叹息人手不够。

“我们真应该再等些年呢。”当父亲说这句话时,眼睛看着村外,仿佛他的另五个儿子,正在回家的路上。

还有那些车户,一开始远远近近地跑,想找一个更好的去处把村子迁过去。后来跑的地方多了,觉得到处都一样,尤其他们把别处的东西一车车运到虚土庄时,更加觉得没必要再搬动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