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长大,不行吗?(第2/2页)

“呔,你还没玩够?你想玩到啥时候?”

我以为是父亲,声音从高处灌下来。却不是。

这个人丢下一句话不见了,我看看脚印,朝北边去了,越走越小,肩上的铁锨也一点点变小,小到没办法挖地,只能当玩具。最后他钻进一个小门洞,不见了。他是冯三,我认识他的脚印,右脚尖朝外撇,让人觉得,右边有一条岔路,一只脚要走上去,一只不让。冯三总是从北边回来,他家在路右边,离开路时,总是右脚往外撇,左脚跟上,才能拐到家。这样就走成了习惯,往哪儿走都右脚外撇。要是冯三从南边回来几次,也许能把这个毛病改了,可是他在南边没一件事情,他的地在北边,放羊的草场在北边,连几家亲戚都住在北边。那时我想给他在南边找一件事,偷偷把他的一只羊赶到村南的麦地,或者给他传一句话,说王五爷叫他过去一趟,然后看他从南边回来时,脚怎样朝左拐。也许他回来时不认识家了——他从来没从那个方向回来过,没从南边看见过家的样子。

这个想法我长大后去做了没有,我记不清楚了。

天色刚到中午,我要玩到傍晚,我们家的烟囱冒烟了再回去;玩到母亲做好饭,站在门口喊我了再回去;玩到天黑,黄昏星挂到我们家草垛顶上再回去。

大人们谈牲口、女人、买卖、收成。他们坐在榆树下聊天时,我和他们一样高。我站在不远的下风处,他们的话一阵阵灌进耳朵,他们吐出的烟和放的屁也灌进我的嘴和鼻子。他们坐下来时说一种话,站起来又说另一种话。一站起来就说些实实在在的话,比如,“我去放牛了”;“你把车赶到南梁,拉一车石头来”。我喜欢他们坐下时说的话,那些话朝天上飘,全是虚的。他们说话时我能看见那些说出的事情悬在半空,多少年都不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