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5页)

既然我这么想了,对我而言,就再也没有任何实际的问题要提了。两大诫命我是知道的,最好持守它们。其实,妻的死已经结束了所有实际的问题。当她还活着时,我实际上会把她摆在神的前面;换言之,如果两者有冲突的话,我会做她所喜悦的事,而非祂所喜悦的事;而今剩下的,不是我能做什么的问题,乃是情感、动机和这一类的事情有什么分量的问题。这是我给自己设立的问题。我毫不相信这是神为我设立的。

享受神的丰盛;与亡妻团圆——我的思想无法接受这两种情形,只能将它们视为筹码和空白支票。我对前一种情形所持的观念——如果可以称之为观念的话——只是对尘世中某种稀有而短暂的经验的推断而已。且这推断风险极大。这些经验也可能不如我所认为的那样有价值,甚至可能比一些我并未在意的其他经验还更没价值。而我对第二种情形所持的观念也是一种推断。这两种情形中任何一种的实现——空白支票的兑现——可能会把我对这两者所持的理念(尤其是我对两者之间的关系所存的理念)击得粉碎。

前一种情形需藉着心灵的合一,后一种情形需藉着肉体的复活。我丝毫也想不出有什么意象、公式或甚至什么感觉能把这两者结合起来。但神容许我们了解,这的确就是最属实的真相,就是那能把各样偶像再次摧毁的真相。将来天堂会解决我们的困惑,但,我想,绝非通过协调那些在我们看来明显互相矛盾的概念,继而向我们展示这种巧夺天工的和谐来解决。这些概念将被连根拔除——那时,我们便知道,原来,在祂那里,没有难成的事。

而且,再说一次,除了称之为黑暗中一阵咯咯的笑声外,我无法形容那情景。某种能破碎一切、瓦解一切强力的单纯也许才是真正的答案。

我们常认为,死者能看见生者。而且,我们还揣测,不管这揣测合不合理,倘若死者真的看得见生者的话,一定比从前看得更透彻。妻生前所称作的,也是我现在还称作的“我的爱情”里面,到底有多少浮华和虚泛的成分,妻现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吧?亲爱的,你好好地看一看吧!就算能掩饰,我也不愿。我俩从未把对方理想化过。我俩都尽量不向对方隐瞒什么。我身上大部分败坏的地方,你生前就知道。如果你现在又看到更败坏之处,我会坦然接受。你亦然。指责、解释、嘲笑、原谅,这正是爱情的无数奇迹之一。它给予两人(尤其是女人)一种能力,使她能看清爱情的蛊惑,却还甘心受之蛊惑。

这种洞察力,在某种程度上,与神有些相似。神的爱和祂的洞察力是密不可分的,与神的本性也密不可分。我们大致可以这么说,祂能看透人性,是因为祂有爱,所以,即使看透了人性,也还能去爱。

主啊,有时人忍不住要说,如果你希望我们的动作存留像野地的百合花一样,不如给我们一种像它们那样的生理结构吧。然而,我推想,人是你的一项伟大实验;或者不是的,不是实验,因为你不需要测验什么。不如说是你的一项伟大尝试。你创造出一个同时也是灵的生物,因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逆喻——“属灵的活物”。你拣选了一种灵长类的动物,一种全身布满末稍神经的兽类,一种有胃需要填饱的生物,一种渴求配偶的繁殖类动物。而且还对它说:“去吧,带着这副血肉之躯,去活出神的样子来。”

我曾在前几则手记中说过,即使获得了某种妻仍然存在的类似印证,我也不会相信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甚至现在,我也不会将任何那类的东西当作证据。至于昨晚的经历,是因为它的性质——不在于它的所示,而在于它的所是——值得一记。不可思议的是,它竟然没有引起我任何情感的波动,仅仅是一种印象,妻与我瞬息间心感神会的印象。是的,是心,而不是我们素称的“灵魂”;更与所谓的“灵魂激荡”相反,完全不像情人间欢天喜地的团圆,倒是更像接到她某些有关琐事杂务处理的电话或电报。并未传达任何“信息”,只是一种心智和注意力的集中。无忧无喜,甚至也无爱——我们通常意义上的爱;也非无爱。我从未在任何心情下想象过死者会是这样的——嗯,这样理性的静观澄照。然而,同时又有一种极令人愉悦的心灵交融,一种根本不必透过理性或感情就能体验到的心灵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