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眸(第3/4页)

那个家伙恶狠狠地揪住了我的胳膊。他的鼻子因为惊讶和愤怒蹙了起来,喝着:“你的?你的?妈的……”他吆喝,叫骂,揩着手上的血……

满天都是一股血腥味儿。我盯着它一动不再动的身子,那美丽的花斑……我往上猛地一蹿,挣脱了他。我的喊叫把他们都吓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经跳到了花鹿的身边。

长黑痣的家伙又一遍呵斥老骆,让他一起把我拧住,把我拖开……

我这一生都会记住那个可怕的场景。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们平原上、我们林子里惟一的一只花鹿,从今天起没有了。它的那双美丽的鹿眼永远地闭上了,它再也不会注视着我,再也不会睁开了。

“哼,我知道它逃不脱,我盯了它很久哩。”那个恶棍咬着牙对老骆说。老骆没有回应。“我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半夜里老有东西刷刷奔跑,我想那可不像一只兔子,也不像一只狼。”他喘着大气说。

我会记得月光下看到的一切:子弹从小鹿的肚子那儿打进去,打出了一个洞,血不断地流出来。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它还在大口喘息,长长的脖子绞拧着。它在最后的时刻曾深深地望向我……

我的花鹿的死会成为一条分界线。我牢牢地记住了,记住了我的仇人。我没有对达子嫂、也没有对外祖母和妈妈她们说什么。她们问我那两人打了什么?我说他们在试枪。不久,剥下的鹿皮钉在了墙上。她们大概什么都明白了。我只想杀了那个人。

3

有一天我去采蘑菇,回来时离茅屋老远就听见了呵斥声——那个满脸横肉的人说话像炸药一样。他的呵斥声让人听了身上发毛。“你给我站住!”他这样喊,“你往哪去?”我正想弄明白他对谁这样暴怒,转过篱笆一眼就看到外祖母端着木盆站在大李子树下,她不知是气的还是害怕,身上打颤。那个满脸横肉的人原来在呵斥外祖母……

我的血一下涌到了头顶。

外祖母站在那儿,身上一直颤抖。

“我的外祖母,我的……”我心里这样喊着,牙齿咬得发疼。

那个人背着枪,伸手指着外祖母的脚下。外祖母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我那会儿像一头豹子一样,从地上一蹿而起,不知怎么就跳起来,一下拧住了那人的脖子。我狠狠一拧,那个人猝不及防,倒下了。当他的左手狠狠地挥起来的一瞬,我照准他的臂弯就咬下去。外祖母慌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松开快松开……”

满脸横肉的人后来用粗大的身体把我压在地上,往死里压。他拧我的耳朵,抓我的头发,把肩上的枪费力地往一边推了推,然后挥起拳头捣过来。我飞快躲闪,拳头砸在沙土上,一下就砸出了一个大坑。当他又迎着我的鼻子打来时,我没有躲过——不过他的拳头还是打偏了一点,打在我的脑壳上,脑壳立刻起了一个紫包。大概他的拳头也给碰痛了,噗噗吹了两口气,按住我,抬起身子——他大概想用脚跺我的肚子。我想他的脚跺下来我就完了,拼命挣脱滚动。正在他追赶着踢我时,达子嫂出现了。

她横在我和那人中间。他要去抓扯达子嫂。达子嫂那双眼睛盯着他。恶鹰一样的双爪终于没有落下来。他气得咬牙切齿,嘴唇不停地抖。他当时怎样骂了我,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些恶毒的言词我会记一辈子。

吵闹声把妈妈和老骆都引来了。他们注视着满脸横肉的人。那人往地上吐,吐出了血水。他的嘴不知什么时候碰破了。他吐着说:“给我放明白点,放老实点。我这杆枪早就发痒了,我如果打死你们家的人,就像打死一只草兔那样,不用偿命。”说完拾起地上的枪就走了。

我好多天一声不吭。达子嫂安慰我,外祖母夜里搂抱我,我都没有吱声。我暗暗下了决心: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杀掉这个人。怎么杀?把他冷不防推到井里、用刀子捅死他——或者干脆偷了他那支杀人的枪,迎着他的脑壳开一枪——然后,然后……我想起了南边那一溜山影——我会一口气跑进山里,永不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