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爱巢(第2/3页)

廖萦卫和妍子想弄明白那儿究竟有什么在吸引孩子。过了一会儿,妍子突然有点慌张,扯了一下廖若,想把孩子掩到身后。我仔细看了看窗外,这才发现外面杨树下有一个人,他正往楼上张望——“包学忠,廖若的同学……”廖萦卫在我耳边小心翼翼地告诉。

廖若还想伏到窗前,妍子就细声细气地哄他。窗外,树木在风中剧烈地摇动起来,廖若哭了。他不顾一切地喊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一个突然狂躁起来的廖若让人不知所措。妍子拍打着他,呵气似的说话,咕咕哝哝,竟奇迹一般让他安静下来。她搂住孩子的肩膀,一下下揩拭他的后脑那儿,然后发出“哎哎”的声音,取过了一本书。她开始为他朗读。

一阵温软动人的声音像溪水一样流淌,我发现自己,还有廖萦卫和孩子,一时都被这声音吸引了。后来是廖萦卫扯了我一下,我们俩才蹑手蹑脚去了另一个房间。隔壁依然传来那温软的声音,像潺潺的溪水……廖萦卫凝神谛听,简直忘记了身边还有别人。这样许久他才把脸转向我,抱歉地笑笑。“你听,廖若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安静下来了。这时候只有她才能让他这样。妍子真行……”廖萦卫摘下眼镜擦拭,把脸转向一边。

一直到夜色深下来,廖若再没有呼叫一声。隔壁偶尔传来“啊,啊孩子,啊……”的声音,好听极了。廖萦卫倦了,两手抱颈仰着,眼睛睁睁闭闭。我想离去,可是几次都没有走成——他一次次发出叹息,想要说点什么。这个夜晚,他希望有人陪伴,希望说点什么。短短的几天里,我们的友谊显然加深了许多,几乎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朋友。我听到了零零散散的回忆,关于两个人的恋爱、生子,还有来这个平原以后所有的欢欣和不幸。面对他,我的心中常常有一种感激和愧疚——为什么愧疚,我却一时难以说清……

隔壁,还是妻子那徐缓动人的声音。廖萦卫的眼睛湿润了。

许久前,还是做学生的时候,就是这声音把我紧紧地攫住。真是奇怪,这声音可以是透亮的冰晶般脆响叮咚,又像羽絮一样绵软柔和,它一层层将人围裹和缠绕。我第一次听到这声音就像着了魔一样。两个人结识得太晚了,我发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我比你低一个年级,再有几个月你就要毕业了。时间如此紧迫,那真是应了一个说法:擦肩而过。总得想个办法啊:究竟用什么办法逮住你这个即将溜走的百灵?

你让我还没开口说话就要脸红,偌大个校园里都听不到我的声音。我在一个角落里,在自我的世界中倾听自己的声音。我是个懂得收敛的、和气一团的小小野心家。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有了如此可怕的谋划。我现在想做一个快枪手,因为靶子已经有了。

我还是一个好学生,看上去循规蹈矩,认认真真,一切方面都不够奢侈,而且说话办事实实在在,情感上毫不夸张。乍一看还以为我是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孩子,实际上不是。让我产生冲动并能够维持这冲动的,需要很大的力量。那些被我从来嘲笑的、可怜巴巴夜不能寐的年轻人啊,这一回轮到你们嘲笑我了。

当时我正准备考研究生,而且决心很大;如果是现在我宁可放弃。我知道有所得必有所失。反正结果就是这样,整个后半截的功课以及其他搞得都不太好,原因不言自明。

你那天站在台上朗诵时,并不知道会带来危险,不知道正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在下面算计你呢,虽然这家伙来得晚了一步。那一天你穿了海军灰制服,微笑着,两个酒窝特别诱人;你的眼睛有点儿深陷,脑瓜黑亮而且微鼓……你记得吗?后来我问你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真的是个汉族姑娘吗?你愣愣地望了我一眼。你愣愣的样子让我不能自持。你好像也问了我什么……是的,我不怀疑,我想说的只是,你是一个汉族姑娘,可怎么长了一双异族人的眼睛?这眼睛啊,又大又亮,水汪汪的,真实却又虚幻;这眼睛可以盛得下好几个世界。它像小酒盅那么大,盛满了人生的醉酒。当时你朗诵的是一首关于青春的诗。你懂得青春,也懂得青春永驻的方法——看看吧,时光一晃就是这么多年,你如今眼看就要四十岁了,可看上去还像当年那个姑娘。那些往昔让我如何回忆……后来的坎坷都是始料不及的,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可是它们来到面前的时候,我却不曾怕过。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之中,惟有这一次是不同的。这一次是最后的一道坎儿了,请相信我吧,我的孩子的小母亲,我的至宝和永生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