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海(第3/6页)

鱼在狂叫,太阳也嗞嗞有声。一群群的大人孩子围住了逼近的网。一个人指着鱼说:“它们就像熬干的米饭”——说这话的是一位买鱼的老太太。因为这时海水渐渐滤掉,各种各样的鱼拥挤在一起,每一个面孔都可以看得清楚。我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多的鱼,它们真的像熬稠的米饭一样,就要从锅子里端出来了。一边早已铺了一张张席子准备着。有人用一个大柳条斗装起了活蹦乱跳的鱼,吆吆喝喝往席子上倒。鱼在席子上跳、叫,直到堆成了小山。

各种鱼堆在席子上的一刻,看渔铺的老人嗷嗷一叫,像弹皮球一样从铺子中跃出,一路跌跌撞撞跑过来。他拿出了一个大铁盒子、一个水桶,蹲在席子边上两眼放光。他盯住了这些鱼挑拣着,嘴里噗啊噗啊喷气,一会儿就把铁盒子盛满了,再把那个水桶弄满。他拎着跑回了铺子。

只过了一小会儿,渔铺子那儿就飘来了一股海鲜味。大家都明白,守渔铺的老人开始做午饭了。

鱼全部整到席子上时,拉大网的人才松了一口气,红胡子也不跳了。海上老大每当这时候就要蔫上一会儿,打打瞌睡。一边有人吆吆喝喝扛来一杆老大的秤,开始卖鱼。鱼贩子们呼叫着从四面围上去。与红胡子差不多的是那些拉网的人,他们这时也总是躲在远处,仰在沙滩上,让火辣辣的阳光直晒着。

早一点将鱼买到手的人并不急着离去,他们从躺得横七竖八的男人身上跨过去,骂着什么。一个女人背着鱼篓,正要从一个中年男子身上迈过,那个中年男子就用脚钩了一下。她毫无防备,跌在地上,鱼撒了一地。她骂起来,那个男人就帮她把鱼装到了篓子里。后来男人又喊一句什么,一把将她的辫子揪住。女人正生着气,转而笑嘻嘻地伸手捏他,又用沙子把他的身体浅浅地埋了。男人不停地呼喊,虚张声势,让四周的人快来解救——几个人果真围上来,一会儿就把那个女人的衣服剥光了,又把她抬起来,吆吆喝喝,在她的叫骂声里扑通一声扔到了海里。那个女人在浅水处使劲缩着,不敢站起,只说:“你们这些该死的,挨雷打的,快还我的衣裳来……”我觉得她只是骂,并不太恼,因为她一会儿又在那儿撩着海水洗起了脖子、脸,洗得那么细心。

正在她洗着的时候,懒洋洋的红胡子看见了,接着就一边打哈欠一边脱衣服,脱得光光往海里走,一个猛子扎进海里。浅水处的女人吓得赶紧喊救命。红胡子的头从水中探出说:“就来就来。”女人往深水里逃,水淹没了她的胸部,红胡子一直追上去。红胡子好水性,在深水里竟能像走路一样摇摆,直着身子把女人抱住。他们搂抱着越游越远,伴着那个女人的快乐大叫。岸上的许多人都停了手里的活儿往大海深处看。

水中的那两个人抱成一团,只留下了一个小黑点儿。这边的人说:“啧啧。人家老大就是厉害,在水里硬挺着也沉不下,还能腾出手来做些别的事情……”

黑点在海上颤抖着,漂游着,这样直待了很久才渐渐变大。海上老大手牵着女人回到了浅水。女人经过了这一回好像并不那么害羞了,大大咧咧从水里钻出,浑身湿淋淋地走到岸上,抓起衣裤就穿,说:“烦不烦死个人!”

有人问老大:怎么样怎么样?红胡子说:“我像个老海龟,把她驮在背上,一驮老远。‘大鲨鱼过来了。’我说。她吓得吱哇乱叫,我就把她藏在身子底下用腿夹住。夹一会儿,我说老鲨鱼跑了,她才敢重新伏到背上。这娘们儿好沉,有个三百二百斤的。”

大伙儿都笑。笑得很透。

午饭开始了,所有人都急急地跑到渔铺里拿出自己的粗瓷碗、铝碗。有的还拿来一个带豁口的破瓦罐。大家乱哄哄围向两口大铁锅子。锅盖是两半的,可以分两次从锅上取掉。看渔铺的老人这时显得威风无比。他木着脸,沉着地用一个老大的铁勺子在锅里搅来搅去。锅里一点青菜也没有,全是鱼。那些大鱼被几刀剁开扔进锅里,小鱼连剁也不剁。一锅鱼、一些姜片、几根葱,就这么煮在一块儿,那气味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