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4页)

学校的楼梯真长啊。长得没有尽头。罗凯在前面,小洛在后面。外人看上去小洛依旧像是个小跟班。罗凯一路上没有回头看一眼小洛,越走他的心就越慌。他问自己我们这是要走到哪儿去呢?我们。我们这个词让他心生畏惧。他不敢回头是因为他知道那个“们”就在后面。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在海里游泳――海边长大的孩子的水性都好得很――有一条规矩他早就烂熟于心:不可以游过防鲨网。虽然在那个城市里十几年来也没有人真正见过一条鲨鱼,更没听说过谁真的被鲨鱼吃掉了。但是防鲨网还是在那里,形同虚设,恐惧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一次他想我试一次,我不会真的游过去我只是想看看防鲨网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他开始游,海浪劈头盖脸地打过来的那种幸福让他全身战栗。他游了很远,前所未有的远,远到如果妈妈知道了他真的游了这么远之后一定会尖叫着过来打他的屁股。当他隐隐约约地看到防鲨网的时候,他发现浮在海面上的也无非是几个巨大的土黄色的铁球而已。他突然真切地觉得鲨鱼就要来了。转过头去往回游的时候他却手足无措地发现,他已经看不见沙滩和海岸。

“罗凯。”小洛怯怯地叫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其实这是小洛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真是有点不习惯。于是小洛又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罗凯。”

“听见了。”他转过头,脸居然红了,“又不是聋子。”

小洛细细地凝视这个男孩子。他清晰地轮廓,他俊秀的脸庞,他黑黑的眼睛。他跟她之间有了一层更深的联系。因为他,她第一次被人这样羞辱;因为他,她第一次恨一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她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有非常狠非常不要命的瞬间。真喜欢他脸红了时候的样子啊。还有他这样粗声粗气地对她说:“听见了,又不是聋子。”那种不耐烦听上去――小洛的脸红了,就像是平时爸爸对妈妈那么说话一样,好亲近的。丁小洛你不要脸,她在心里说。

“我发现――”罗凯好奇地端详着她,“你老是这样,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发呆,无缘无故就停电了。真了不起。”

他们一起笑了。是种很默契的笑。罗凯惊讶地发现这个看上去丑丑的小洛笑起来居然――那是什么呢?似乎不能用“漂亮”来形容。她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大人。那笑容里有种温柔或者说――慈悲的东西。可以用这个词吗?罗凯拿不准,这种词好像不是用来形容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的。但是,有更合适的词吗?

爱情就这样到来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把这叫做爱情吧。其实那更是一种同盟。两个孤独的孩子之间的心照不宣的同盟。他们两个其实都是慷慨的孩子。不会――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学会心疼交付给什么人的感情。小手一挥就把重若千钧的珍惜挥出去了,颇有些“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架势。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这份慷慨的相亲相爱帮助他们抵御了很多外人的轻视,耻笑,还有诬蔑。从此以后,他们两个人就变成了“我们”――好一个气势如虹的我们。听上去是个很有力量的词汇呢,就像多年前令小洛心醉神迷的如潮水般的掌声。

黄昏到来的时候小洛嗅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息。那天刚好是周末。大家都心急如焚地赶着回家。打过放学铃的楼里充满了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欢呼雀跃声。小洛凭直觉感到还会有事发生。但是她不怕。小洛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教学楼里有两道楼梯。通向正门的楼梯是宽阔的,铺着红色的花岗岩。大家经过这道楼梯时头顶的墙上悬着的全是牛顿,爱因斯坦,鲁迅们的画像。这道楼梯有种坦荡的正气。每到电视台来录像时,都会拍从这道楼梯上走下来的穿着统一校服的孩子们。可是通向后门的楼梯就截然不同了。很小,很狭长,铺着藏青色的大理石,小楼梯就顿时有了股曲径通幽的味道。小楼梯是孩子们的隐私出没的地方:比如恋人们在这儿约会,比如有纠纷的人在这儿单挑或者和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