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今天是第二学期的结业式。拿着通知书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看见了米娜。我走下坡道时,正好从下面的拐角处,骑着妞儿的米娜出现了。

从妞儿圆滚滚的身子下延伸出来的可爱小短腿,一步一步地踩着陡陡的坡道爬上来。它垂着脑袋,偶尔一边不明所以地嚅动嘴巴一边盯着地面。它的眼睛虽然又小又呆,令人担心到底管用不管用,但迈出的步子却很坚实,脚指甲摩擦柏油路发出的声音甚至有几分雄壮。黑褐色的皮肤上,染上了多年服役的岁月痕迹。

米娜为了不吸入冷风,用围脖遮住了嘴巴,很放松地随着妞儿摇晃着身体。她还没有看见我,装着围嘴的餐具袋放在膝盖上。仿佛只要有妞儿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她的周身洋溢着安心的气息。

小林阿伯像以往一样,抓着代替缰绳的缨子,时刻留意着妞儿的晃动是否过大,有没有汽车经过。既不招摇,也不多话,始终是一副自己所做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的态度。虽说如此,当我们需要他的时候,小林阿伯必定在我们身边,起着谁也不能替代的作用。

妞儿、米娜和小林阿伯,他们三个是一个团队。团队形态完整,没有一点走形,他们互相平等地支持对方,缺少了谁也不成立。

“朋子。”

米娜看见了我。小林阿伯抬起手打招呼。妞儿只是扬起一下脸,好像在说只剩下几米路我还要继续工作,摇动着尾巴,默默地爬上了最后几步坡道。

“朋子,通知书怎么样啊?”

米娜声音响亮地问道。

圣诞节到了。本来预定趁着东京的裁缝学校放寒假,回冈山和妈妈一起过年。可是,妈妈得了流感,回不了冈山。结果,寒假期间我也住在了芦屋。然而,这么让人沮丧的消息,却被即将过有生以来最幸福美好的圣诞节的预感一下子吹走了。我甚至很想感谢得了流感的妈妈呢。

随着圣诞节的临近,后门出现了各种各样从店铺来送货的人。他们送来的东西大多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商品。颜色奇怪的粉末,多半是当地摘来的一束束小树枝,饰有罗马字母的罐头,装在理科实验用的那种小瓶子里的液体……

每次我问这是干什么用的,罗莎奶奶都耐心地回答我,可是多得根本记不住。青葱、留兰香、雪莉酒、姜粉、凤尾鱼、迷迭香……这些全都是圣诞节料理要使用的,每一样都拥有和圣诞节非常吻合、魅力无穷的名称。

是的,圣诞节料理的总指挥不是米田阿婆而是罗莎奶奶。一进入圣诞节周,罗莎奶奶就以“这回该轮到我出场了”的姿态进入厨房,作为负责人发号施令,给米娜、我和米田阿婆下达各种指示。只有这一段时间,在厨房里的米田阿婆和罗莎奶奶的角色是完全颠倒的。

送来的东西里最令我吃惊的还是被捆在花店卡车上送来的杉树。看样子是刚刚砍伐的,还散发着新鲜的泥土味儿,树枝因朝露而潮乎乎的。我起初甚至没有意识到那就是圣诞树。

“什么,你说是圣诞树?圣诞树不是塑料的吗?”

就连那种塑料做的圣诞树,在冈山的家里也从来没有装饰过。

“怎么能使用塑料的呢?不需要那样的。树,有的是。”

罗莎奶奶说道。每年都是这样,已经习惯了似的,花店的人很利落地把杉树安置在起居室的钢琴旁边。

不单是料理,有关圣诞节的任何事情都必须有罗莎奶奶的指示。从阁楼里的储物间把圣诞树的装饰物拿下来,把平时不使用的银质餐具或猫腿陶锅、红色的桌布准备出来,在家里四处摆上蜡烛台,在玄关门上装饰柊树环。

在这些过程中,作为罗莎奶奶的手脚替她干活的是姨夫。自从那个星期日以来,姨夫一直住在家里。这是我来芦屋之后的最长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