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和出去时候一样,小林阿伯抱着米娜回来了。米娜虽然不咳嗽了,但脸色苍白,软绵绵的。她被放在了床上,一直非常安静地睡到午后。大家都小心翼翼的,以免吵醒米娜。罗莎奶奶拄着拐杖走路时,还有米田阿婆晾晒衣物时,小林阿伯呼唤妞儿时,都尽量轻轻的。

姨妈坐在露台那张常坐的椅子上,长时间喝着一杯咖啡。她还披着罗莎奶奶的披肩,看着比米娜还要疲惫的样子。这是个没有太阳、凉风吹得植物发出哗啦啦声音的早晨,但姨妈一直坐在露台上。

“抱歉,昨天夜里很吵。没有睡好吧?”

看到我,姨妈说道。

“没有。米娜好点了没有……”

“没事了,她经常这样发病。”

姨妈弯下背,喝了一口咖啡。

“您在这儿会感冒的。”

“谢谢你。朋子很体贴啊。”

这时,我第一次感到姨妈的侧脸很像妈妈。

我一直和姨妈并排坐在露台上,直到她喝完咖啡。吸烟的烟雾在我们之间缭绕,我们一起看着它逐渐消失不见。此时我才终于感觉到,渗透到内心深处的昨夜流出的眼泪一点点干了。

芦屋的家人们对于米娜的健康给予的关注超乎寻常。防止米娜发病,是全家最优先的事情。只要她轻轻咳嗽一声,大人们便一齐把外衣、围巾、手炉、漱口药递给她。咳嗽声就像切换藏在家里某处的开关的声音一般,以此为信号,全员进入战斗准备。就是这样的感觉。

和豪华的房子比起来,每天的餐桌非常简朴,在这里只有菜肴的营养受到重视。特别是对呼吸器官有好处的食品,如萝卜、蜂蜜、山药、枸杞子、鱼腥草以及其他不认识的香草、药草之类都是厨房里常备的。

还有,米田阿婆最在乎的就是食品的新鲜度。没有比快要腐烂的食物对身体有害的东西了,是她一贯的观点。变了色或受了潮的,以及开始呈现可疑形态的食品都被她毫不留情地处理掉。她那能窥见白色鼻毛的鼻孔,绝不放过任何其他人都感觉不到的细微的腐败气息。每当米田阿婆坐在冰箱跟前,一一去闻昨天的煮菜、喝剩下的牛奶瓶时,就是她表情最严肃的时候。

当然,急救箱里储备的药品相当齐全。其中不仅有医院开的治疗哮喘的药粉和液体吸入药剂,甚至还有浅田咽喉糖、龙角散、润喉片、明治优碘漱口水、救心牌强心药、正露丸、表飞鸣整肠药、太田胃散、无花果浣肠、葛根汤、今治水牙痛止痛水、卫材晕车药、通屋奇应丸、娥罗纳英H软膏、红药水、双氧水、鱼肝油,真是应有尽有。

但是,不管怎么说最受信赖的还是Fressy饮料。无论是头痛、胸闷时,还是忧郁时,都会喝Fressy饮料。只要喝了它就没问题了,不喝的话,病就好不了。他们对此深信不疑。“本品是以富含镭的六甲山泉水为原料制作的具有健胃功效的清凉饮料。”虽然公司打出这样的宣传口号,但说到底,果汁终究是果汁。清凉饮料比急救箱里任何药品都受重视,虽说我知道因为那是上一代总经理研制的招牌商品才享受这般待遇的,但即便如此,他们的信奉姿态仍是太过盲目。

厨房里有专用的冰箱,冷藏着好多每周固定一天从工厂直送来的刚刚做好的Fressy饮料。孩子们,即我和米娜是被禁止背着大人从厨房拿吃的,只有它除外。我们随时可以把它拿出来,用放在冰箱上面的起子(是送给整箱购买的顾客的那种,带有Fressy商标的星形起子)起开瓶盖儿,咕噜咕噜喝下去。

一想起在冈山,大人说会得虫牙,除了过生日之外都不让喝清凉饮料,我就觉得可以随意从这个专用冰箱里拿Fressy饮料喝,是仅次于在这个公馆里生活的第二大奢侈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