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力日记文献的陈左高

浙江平湖陈左高,久居上海,早年从经学专家唐蔚芝游。蔚老主办国学专修馆,造就人才,不可数计,左高尤为唐门弟子的佼佼者。当时蔚老对于古文的读法,很为讲究,分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四种,那是桐城派后劲吴挚甫亲自传授的,亢坠抑扬,轻重缓急,顿使文章的跌宕迂回,波澜起伏,尽从诵读中表达出来。有一次,选择了贾谊的《过秦论上》,那是一篇气势磅礴的文章,很不易读,蔚老先命左高试读一下,居然铿锵老练,气足神完,蔚老大为称赏,许为诵读古文的唯一继承者。

一九四七年,左高任教上海复旦大学,从历代文献中,发觉到自唐李翱以来的各家日记,内容非常丰富,举凡政治典章,社会经济,风俗习尚,人物交往,以及生活琐屑,都反映在日记上。因为日记是记录者留给自己翻阅的第一手资料,所记的都是真情实据,最为可靠,但尚少有人注意到这个文献价值。左高便下了决心,把毕生的精力,倾注在这方面,至今垂垂已三十多年了。

他脱离了复旦大学,还是尽瘁于教育事业,从事日记的搜讨,空余时间不多,他就利用节日及寒暑假期,甚至星期天也不休息,跑合众图书馆,历史文献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勤勤恳恳地找日记,旁及诗文笔记等,考得王荆公和曾巩的弟弟曾布,以及宋季陆秀夫等,都有日记,可惜现已失传了。他又在阅读日记过程中,发现有关自然科学资料,知道气象学专家竺可桢在一次罗马尼亚学术报告会上,谈到十二三世纪亚洲欧洲气候的变化,其理论根据,就是元代郭天锡的《客杭日记》。有一年,南方气温突然下降,有人在报上提到一八六一年,上海奇冷,徐家汇一带积雪,超过人的高度,十几天不融化,就是见之于清王萃元的《星周纪事》(也是一种日记)。又有一般典籍所缺载的政治秘闻,那谈迁、祁彪佳的日记,保存大量的晚明史料。孙宝瑄的日记,保存大量的晚清史料。孙宝瑄和皮锡瑞、叶昌炽、廖寿恒等日记,一同比勘,那戊戌政变的前前后后,更能了如指掌。至于有关经济的,自乾隆到光绪,物价的递变,那就不得不参考《安吉日记》和佚名的《得少佳趣日记》稿。关于各国交往史料,如宋朝和朝鲜来往的具体礼数,经过的途程,就记载在徐兢的《使高丽录》(也是一种日记)上。和欧亚各国的友好来往,在清代人们日记中,记载也很多,尤其李圭的《东行日记》,可说是中美关系的实录。

访求日记的稿抄本,是件很重要的工作,也是很困难的工作。因为图书馆中,印刷本多,稿抄本少,且稿抄本大都不公开,不是任何人可以阅看的,势必要从师友私人所藏,商恳借阅。他幸承师友大力支持,得窥清秘。从赵景深处看到许多有关戏曲方面的日记,如清杨恩寿的《坦园日记》稿,便有大量湘剧演出的史实。袁励准的《秋篱剧话》(也是一种日记),关于辛亥革命前后东北戏曲演出的情况,谈得很详。又承潘景郑把著砚楼庋藏的日记稿本,全部给他抄阅。他日间没有工夫,晚上埋头灯下,放弃睡眠。如蓼村遁客的《虎窟纪略稿》(也是一种日记),记有很多太平天国史料。又周颂高出示其先人周介楣日记稿,详知筹修顺天府志的经过和人文的动态。顾起潜熟悉版本目录,更提供了很多日记名目,俾得按图索骥,启迪很大。在许多日记中,如姚觐元、何兆瀛、李星沅的稿本,王韬的《蘅华馆日记》稿,无名氏《绛芸馆日记稿》,充满地方史料,都是足资参考的。

三十多年来,左高看过九百多部日记,特别是稿本,由他一手抄录,而私家所藏的原稿,颇多经过十年浩劫,散佚无存,幸他抄录一过,得保留若干部分,厥功也是很大的。他编撰了《古代日记选注》《明清日记丛谈》《清代日记汇钞》《中国日记史略》,有的已完稿,有的尚拟补充,由出版社约定陆续印行,以充实文献的宝库,这确是大家所盼望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