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8页)

第二天凌晨,陈阵就跟着老人来到西南大山的一个山坡上埋伏下来。老人既没有带枪,又没有带狗,只带了望远镜。陈阵曾跟随老人几次出猎打狐狸,但以这种赤手空拳的方式出猎,还是第一次。他几次问老人,就用望远镜打黄羊?老人笑而不答。老人总喜欢让徒弟带着满脑子的好奇和疑惑,来学习他想传授的知识和本领。

直到陈阵在望远镜里发现悄悄围向黄羊群的狼群的时候,他才明白老阿爸的猎法。他乐了,老阿爸也冲他狡黠地一笑。陈阵感到自己很像鹬蚌相争故事里的那个渔翁,但他只是个小渔翁,真正的老渔翁是毕利格。这个额仑草原最胆大睿智的老猎人,竟然带着他到这里来坐收渔利了。陈阵从看到狼的那一刻起,他就忘记了寒冷,全身血液的流速似乎加快了一倍,初见大狼群的惊恐也渐渐消退。

深山草场上空没有一丝风,空气干冷。陈阵双脚几乎冻僵,肚子底下的阵阵寒气越来越重,要是身下能铺一张厚密的狼皮褥子就好了。他突然生出一个疑问,便轻声问道:都说天下狼皮褥子最暖和,这里的猎人和牧民打了不少狼,可是为什么牧民家家都没有狼皮褥子?连马倌在冰天雪地里下夜也不用狼皮褥子?我只在道尔基家里见过狼皮褥子,还见过道尔基的父亲两条腿上的狼皮裤筒,狼毛冲外,穿在羊皮裤的外面。他说用狼皮裤筒治寒腿病最管用,他穿了几个月,从来不出汗的腿也出汗了。阿爸,老额吉不是也有寒腿病吗,您老怎么不给她也做一副狼皮裤筒呢?

老人说:道尔基他们家是东北蒙族,老家是种地的,也有些牛羊。那里汉人多,习惯都随了汉人了。这些外来户早就忘掉了蒙古人的神灵,忘祖忘本啦。他家的人死了,就装在木匣子里埋掉,不喂狼,他们家当然敢用狼皮褥子狼皮裤筒了。在草原上,就数狼皮狼毛最厚最密最隔寒气,两张绵羊皮摞起来也不如一张狼皮抗寒。腾格里就是向着狼,给它最抗寒的皮毛。可是草原人就从来不用狼皮做褥子,蒙古人敬狼啊,不敬狼的蒙古人就不是真蒙古。草原蒙古人就是被冻死也不睡狼皮。睡狼皮褥子的蒙古人是糟践蒙古神灵,他们的灵魂哪能升上腾格里?你好好想想,为啥腾格里就护着狼?

陈阵说:您是不是说,狼是草原的保护神?

老人笑眯了眼,说道:对啊!腾格里是父,草原是母。狼杀的全是祸害草原的活物,腾格里能不护着狼吗?

狼群又有了些动静。两人急忙把镜筒对准几条抬头的狼。但狼很快又低下头不动了。陈阵仔细搜索高草中的狼,但实在看不清狼的动作。

老人把镜筒递给陈阵,让他用原本就是一副的双筒望远镜来观察猎情。这副被拆成两个单筒的望远镜,是苏式高倍军事望远镜,这是毕利格在二十多年前从额仑草原苏日旧战场上捡来的。额仑草原地处大兴安岭南边的西部,北京正北,与蒙古国接壤。自古以来就是东北地区与蒙古草原的南通道,是几个不同民族、不同游牧民族争斗的古战场,也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潜在冲突的拉锯之地。二战时期,此地境北不太远的地方就是一个苏日双方发生过大规模激战的战场。二战末期,此地又是苏蒙大军出兵东北的一条军事大通道,至今额仑草原上还残留着几条干沙河一般的深深的坦克车道,以及几辆苏日坦克、装甲车的残骸铁坨子。当地老牧民差不多都有一两件苏式或日式的刺刀、水壶、铁锹、钢盔和望远镜等军用品。嘎斯迈用来拴牛犊的长铁链,就是苏军卡车的防滑链。所有的苏日军用品中,惟有望远镜最为牧民们所珍爱。至今,望远镜已成为额仑草原的重要生产工具。

额仑草原的牧民,使用望远镜都喜欢把双筒望远镜拆成两个单筒望远镜。一是可以缩小体积,便于携带;二是一架望远镜可顶两架用。牧民对自己不能生产的东西特别珍惜。草原蒙古牧民视力极佳,但还不能与狼的视力相比,而用单筒望远镜,足以使人的视力达到或超过狼的视力。毕利格说草原自打来了望远镜以后,猎人猎到的东西就多了起来,丢失的马群也容易找到了。可是,毕利格老人又说,他觉得狼的眼神也比从前尖了许多,如果用望远镜看远处的狼,有时可以看到狼正直勾勾地盯着你的望远镜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