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2页)

“你知不知道,我们局里选派到农校的名额怎么给了你?”罗家园笔直地坐着,表情严肃,绷紧的下巴在灯光下像一颗光溜溜的剥皮芋艿。

杨云的心开始跳得急促。她已经有了预感。

“局里研究名单时,五分之四的人投了你的反对票。你知道什么原因。我们党希望培养的,是根正苗红的专家。”他目光灼灼地盯住杨云。“可是我坚持了意见。我说,杨云是个女同志,未婚女青年,她的身份有机会可以改变。”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猛然往前一扑,隔着桌面,迅捷地抓住杨云的一只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明白了吧?所以我愿意培养你。我不能允许你在学校跟另外什么人生出另外的枝节。原谅我没有那么大度。”

杨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被罗家园抓得很紧,手腕处都勒得发了白。她试着要挣脱,刚一动,对方用劲地一拉,她失声惊叫。

“别出声!”罗家园命令道。“房子不隔音,隔壁住的是组织部长。”

因为害怕,因为惊吓,杨云当时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罗家园拦腰抱住她,把她放倒在床上,不够温柔但也不算粗暴地解开她的衣服时,她还是颤抖着无法说话。她的嘴巴僵住了,像是癫痫病人发作时的那种僵硬,死紧死紧,拿筷子都不可能撬开。她的周身肌肉也绷得很紧,两条腿硬得像两根铁棍,腰节部位直通通的,把床板抖出咚咚的声响。寒冬腊月,为了进入她的身体,一身力气的罗家园居然折腾出了满头汗水。

那个寒假中,杨云终于在心里承认,这就是她的命运。既然她不能拒绝去农校学习,既然家中老母不能拒绝罗家园的关照,既然罗家园召唤她过去她不能不去,那么事情就是明摆着的了。没有例外。没有任何任何的例外。

令她恼火万分的是这样一种方式:粗暴和直接,不经过商量,没有过程,剥夺了她本人的意愿,不允许有退让余地。

无法躲避。无处藏身。她就是这样成了罗家园的女人。罗家园是老鹰,她是小鸡,要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最终结果根本不值得期待。何况罗家园的背后不是空的,有一个强大的组织把他镶嵌在其中,当他一个人朝着杨云压下来的时候,如同整面墙壁都朝着她压下来,无论玉碎还是瓦全,她都拯救不了自己。

寒假结束,她循着回家时的路线逆向而行,搭小火轮到南通,住一宿,雇独轮推车到那个叫王庄的小镇,然后步行到农校。她没有写信给乔六月告知归期。命运已经做了如此安排,她舍不得让乔六月白白陪出一份感情。

出乎意料的,在到达王庄的路口,当她在独轮推车上颠簸了小半天时间,差不多冻成一块僵硬的石头时,她看见了伫守路边引颈翘望的乔六月。他仍然推着那辆借来的自行车。他的紫红色卫生衣的领口被冬日原野映衬得异常醒目,像从天边扑过来的、要把石头般的杨云烤化成饴糖的火。

杨云问他,没有接到信,怎么知道她会在今天到?乔六月说,估摸着也就是这几天吧,他从前天开始守株待兔,总有守到的时候。

他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不写信。知识分子的作派,喜欢给别人留有余地。

但是,上车坐在乔六月身后,脸贴住他的后背,嗅到熟悉的热腾腾的棉布气味时,杨云忍不住地哭了。路面崎岖,风灌满了耳朵,乔六月奋力蹬车,感觉不出背后杨云哭泣时身体的抖颤。他全心全意地认为,新学期开始了,他们相恋的时光又开始了。

第一次的妊娠反应发生在三月初。全班同学被老师率领着在附近的农村挨家挨户做生猪防疫工作。走近第一户人家的猪圈,闻到浓烈的猪粪和潲水发酵的恶臭,看见猪们在一地污秽中快乐打滚的模样,杨云猛一弯腰,早饭吃下去的稀粥咸菜从喉咙口喷射而出,差点儿溅到前面一个男生的裤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