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两封去信(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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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墨迹的鲜亮看似乎是才描摹过的。

我问这是什么,你父亲说是密码,是有关破译密码的密码,并让我试着破解。他看我一时无语,又给我提醒,说上面的话我是听他说过的。这样,我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因为他在课堂上说的就是那么几句话,我只要简单地对应一下,就知道是属于哪几句。

就是这几句:你肯定不是你我肯定不是我桌子肯定不是桌子黑板肯定不是黑板今天肯定不是今天阳光肯定不是阳光这几句话自他在课堂上说过后,我们几个学员平时就经常当口头禅来念,想不到你父亲居然就跟它们默默地生活在一起。后来我知道,你父亲每天晚上睡觉前和早上起来,都要做祷告似的把这些话念上几遍。有时候闲来无事,他就重新描涂一遍,所以它的色泽总是新鲜的。受你父亲的启示,我也照样做了,在房间四处这样写了,每天睡觉、起床都反复念叨几遍,久而久之,我知道,这对一个搞破译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

有人问,谁最适合去干制造密码的事?回答是疯子。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谁能照着疯子的思路——就是无思路——设计一部密码,那么这密码无疑是无人可破的。现在的密码为什么说可以破译,原因就在于造密者不是真正的疯子,是装的疯子,所以做不到彻底的无理性。只要有理性的东西存在,它就有规律可循,有门道可找,有机关可以打开。那么谁又最适合干破译?自然又是疯子,因为破译总是相对于造密来说的。其实,说到底,研制或者破译密码的事业就是一项接近疯子的事业,你愈接近疯子,就愈远离常人心理,造出的东西常人就越是难以捉摸、破解。破译同样如此,越是接近疯子,就越是接近造密者的心理,越是可能破解破译。所以,越是常态的人,往往越难以破译密码,因为他们容易受密码表面的东西迷惑。密码的真实都藏在表面之下,在表面的十万八千里之深,十万八千里之远。你摆脱不了表面,思路就不容易打得开,而这对解密是至关紧要的。打个比方说,像下面这两句话:“你肯定不是你我肯定不是我”,现在我们不妨将它假设为两种密面。

第一种是——××××××××××

第二种是——天上有一颗星地上有一个人或者任意其他字面。

试想一下,哪一种更好猜?

自然是前一种,它好就好在表面空白一片,想像空间不受约束。而后一种,虽然你明知表面的意思是蒙人的,但你在扯揭幌子的过程中想像力或多或少、或这或那,总要受它已有的字面意向干扰和限制。而你父亲所做的努力,目的就是想达到前一种境界,做到面对五花八门的字面表意,能有意无意地摆脱它、甩掉它。这种无意识的程度越深,想像空间就越是能够自由拓宽,反之就要受限制。事实上,破译家优秀与否,首先是从这个无意和有意之间拉开距离的。诚然,要一个“有意”的正常人彻底做到“无意”是不可能的,可能的只是尽量接近它。而尽量接近又不是可以无穷尽的,因为接近到一定程度,你的“有意之弦”如游丝一般纤弱,随时都可能断裂,断裂了人也就完了,成了疯傻之人。所以说,破译家的职业是荒唐的,残酷的,它一边在要求你装疯卖傻,极力抵达疯傻人的境界;一边又要求你有科学家的精明,精确地把握好正常人与疯傻人之间的那条临界线,不能越过界线,过了界线一切都完蛋了,如同烧掉的钨丝。钨丝在烧掉之前总是最亮的。最好的破译家就是最亮的钨丝,随时都可能报销掉。

你父亲是众所公认的最好的破译大师,他以常人少见的执着,数十年如一日,一刻不停地让自己处在最佳的破译状态——钨丝的最亮状态,这本身就是一种疯子式的冒险。只有疯子才敢如此大胆无忌!这一方面使他赢得了最优秀破译家的荣誉,另一方面也使他落入了随时都可能“烧掉”的陷阱中,随时都可能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傻之人。说到这里,我想你应该明白为什么你父亲晚年会犯那种病——你认为古怪的病,那是他命运中必然要出现的东西,不奇怪的。在我看来,值得奇怪的是,他居然没被这命运彻底击倒,就像钨丝烧了几下,在微暗中又慢慢闪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