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第3/4页)

四哥眨动着眼睛,好像第一次看到它似的。巨垒前又多了一些烧纸,还有摆放的糕点水果之类。“咱们也该带些祭品来啊!”他燃起一锅烟,敬一下李胡子,深深地吸起来。“咱可别舍下这海滩哩。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咱可要陪陪李胡子……就留下我一个老头子吧,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走。”

“……你不会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我就快走不动啦,你还是个小伙子哩。你趁着还能走动,就走吧,我不再拦你了……你和我一样,也会有走不动的那一天。”

他说着说着,一下咬住了烟斗,不再吱声……

3

按照小白提供的所有方式,我总算与她取得了联系。电话上的声音比想象中的有些粗闷,并不是那种特别响亮的嗓子。似乎还有些沙。也许是长时间脱离舞台的缘故,反正这声音没有让我感到惊异。我曾以为会听到无法形容的美声,以至于手持话筒的手都有些发抖……她好不容易才相信我是小白的朋友,最终答应与我见面。但究竟在哪里见、什么时候见,又要重新约定。无奈,我只好先待下来。

第二天我们又通了话。她指定了一个地方。那儿有些陌生和偏僻,让我花费了许多时间才找到——穿过临近郊区的集市,小心地绕过一个个农贸小摊,再从几个小店铺的空隙寻索那个胡同的名字……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她会住在这儿?

一排矮小的平房围成的一个小杂院,红瓦顶让岁月的风尘染成了黑色,墙皮脱落了大半。小院里有一棵不小的槐树,树下正有一个老人在蘸水磨刀。一群小孩子嚷叫奔跑,见了进来的生人就伸着舌头做鬼脸。我仔细辨认平房上的号码,当确定无疑的时候才伸手敲门——就在我刚刚敲了第一下的时候,门吱一下打开了。“请进,请进吧!”正是那个稍粗一些的嗓子。我多少有些慌促,几乎没有正视她的面庞,只随她进了屋内。

因为窗子太小,屋里有些黑,我几乎看不清内部的陈设,更看不清正为我倒水的主人。这样过了一小会儿,我终于适应了这里的光线: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些陈旧简陋的家具;转过脸看她——纤纤的背影——藕荷色的衣服——当她的面庞转来的一瞬,我只觉得有一种蜂鸣声在耳侧突然喧哗而起……我说:“您,您好!”淡淡的笑容,温文尔雅,徐缓的肢体语言……我注意到她端杯子的手像舞台上的动作:无名指和小拇指跷得那么好看。她脸上有一种微微的怨艾,可是两眼像星星一样闪亮——这眼睛极为特别,似乎从未见过;这双大眼比常人的陷了一点,看人时不是直射过来,而是一种温柔的抚摸。她中等身材,稍瘦;走路没有声音。我无法寻找合适的语言评价,只在心里忍住了,不让一声叹息吐出口腔。如果要找两个字来准确地说她,那就只有“清”和“美”。她不太像尘世里的人,不太像有烟火气的那种真实的人。说她是逼人的“绝色”,那将不能表达其内容的几十分之一。我一瞬间突然明白了——我是指小白的沉湎、他的不能自拔。同时我也为他们感到了深深的遗憾。世界就是如此地残酷。世界上正因为有掠夺者,所以才有可怕的、让人恐怖的牺牲。我一直没有说话,因为在这种无法表述的、活生生的美丽面前,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我甚至在长达半个多小时里,完全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扔掉了肩负的使命。

她仿佛也不急于问我。在这安静的一小段时间里,我竟然自觉不自觉地将她与肖潇对比了一番。我发现自己真是荒唐之至。她们二人完全没什么可比性。她们是那么地不同。一个是生活中真实可感的人;另一个则稍稍脱离了这种真实,走向了某种幻想,好像在飞翔——我说不好,我不知该怎样才能表述出这种区别。总之她们处在不同的维度上,每一个都让人过目难忘甚至震惊不已。